万秀河手里快要把帕子丝线绞出来了,还是要低眉垂首说:“老爷平时琐事繁杂,一时无暇抽身,也是情理之中。”
婉淑说了这一气话,也有点倦了:“罢了,我还要念经。你既然有了纪家的骨肉,自然得让你正经过门才是。不过,你以后是老爷的人,老爷去了淮州,要回来还得十天半个月。这事得等老爷回来定夺。”向着先前引她们进来的下人说:“阿才,看看厢房哪间还有空着的,带几个人过去收拾出来,先安顿五夫人住下,等老爷回来过了门再说。”
万秀河低头又福了一下:“谢夫人。”带着心瓷,就要跟那个叫阿才的下人走。婉淑忽又转过头来问道:“这个又是谁?”
她问的,是心瓷。万秀河忙答道:“这边是先夫遗下来的独女,沈心瓷。夫家再无旁人,只余这一点骨血。若是抛别,这样世道怕是死无葬身之地,不得已将她也带到府上来。求夫人怜悯,赏她一口饭吃。”
婉淑皱起眉:“纪府是不缺饭吃,可那也得是纪府的人,你来了,你便是,你肚子里的孩子也是。可是连先头人的孩子也带过来,这算怎么一回事呢?”
心瓷打从进了建城,便一直懵懂仿若未曾清醒,两人对答半天,她一点也不明就里。即便听到是说自己,也不知道要作何反应是好。倒是万秀河,一下子急了,就要跪倒下去:“求夫人可怜,她一个女孩子家,再无别的去处,等过了几年长大些便可许配人家,平日就当个粗使丫头,也能跑腿浆洗,帮夫人做些活。”
婉淑眉头锁得更紧:“这像什么样子!”叫身边的丫头:“把五夫人扶起来。”那丫头上去,万秀河并不起来,仍旧低着头:“求夫人可怜。”婉淑不悦道:“你马上便是纪府的人,肚子里怀着的,是纪家的后,怎么能为一个外人就跪倒?万一伤了孩子,老爷回来,是找谁的麻烦?也罢,后院里头丫头们住的房间,给她挑一间便是了。阿才,一会你安顿好五夫人,再带她过去。”
万秀河忙拉着心瓷:“还愣头愣脑的,话也不会说吗?还不快谢过夫人。”
心瓷讷讷地跟她说:“谢谢夫人。”
婉淑又看了她一眼:“这丫头倒没生个五夫人那样伶俐的嘴。”也不管她们,转身又在蒲团上坐下,兀自念她的经,身外事再也进不去了。
阿才带了两个丫头,屋内打扫一遍,放上被褥用具,便算是收拾过了。然后跟万秀河说:“那,夫人,我们这先下去了。有事您再叫。还有这位……”他犹豫了一下,不知道如何称呼心瓷,最后叫一声:“小姑娘,跟我去后院,另外有地方安顿。”
万秀河低声对心瓷道:“心瓷,这里以后就是姆妈和你的家。但你须得记住,这里处处不同水宁镇,姆妈和你不能住同一个地方,以后你得自己时时刻刻小心,照顾好自己。姆妈抽空会去看你。”
心瓷茫然点头,跟着阿才一道,又穿过那些曲曲折折的回廊和院落,一重一重向后走。
后院里头是丫头下人们住的地方,跟前面的院落自然不可同日而语。院子里种着大棵的榕树,显得格外深幽。树底下有口井,井台上晾着几条帕子跟汗衫。纪府这样大,府上人口多,下人们住的地方,是一个又一个大间,里头一个又一个挨挨挤挤的铺子,那些人晚上就睡在这里头。这会是白天,自然人都在前面各自伺候着,这里没有人,安静得很。心瓷打外头扫过去一眼,但觉里面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清楚。
阿才领着心瓷一直走到头,一间小小的耳房门口,站住了脚,推开门对心瓷说:“小姑娘,你住这里。以后吃饭什么的,看着跟他们一起就行。”心瓷点点头,挽着手上的包袱,将要走进去,对阿才轻声说:“谢谢。”
阿才看她一眼,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以后需要什么的,跟五夫人或者跟我说都行。”心瓷对他点点头。阿才说:“我去叫人给你拿被褥,你先收拾一下。里面这些东西都是不要了的,你放门口,一会我着人来拿走。”
这耳房大约是许久没有人住了,零乱地丢着些旧的破盆瓦罐,卷轴字画,床、桌椅倒是都有,都跟着屋子一样,四下里结结实实积满了灰尘。心瓷心里隐约知道,以后要在这里住下,且这里不会是自己家。
只能自己靠自己了。
阿才转过回廊,冷不防迎面扑过来一个人,几乎直直撞进他怀里,险些将他撞个仰面跌倒。阿才待要生气,看清楚眼前的人,赶紧起来站好:“哟,少爷,这是去哪,着急成这样?”
纪长夏没料到跟阿才狭路相逢,自己也险些摔个马趴,也没忘记把手里的东西捧个结结实实。这会站好了,看见是阿才,笑嘻嘻地说:“我到后面去玩一会。”
“这拿的又是什么啊?”阿才看见他手里拿着的,是一截竹筒,已经磨得油光水滑,润泽透亮。
“嘿嘿,自然有用处,不告诉你了。”纪长夏说着,就要往后院去。
阿才暗自摇头,不忘记交代一句:“当心夫人知道。”
纪长夏一溜烟已经跑得远了,丢下一句:“你不说没人知道!”
因为阿才说过了,屋里的东西都是些不要的,心瓷就一律卷做一起,一样样放到门外去。眼见得东西搬出去差不多了,开始收拾床。没留神脚下踢到什么东西,当啷一声脆响。她一低头,看见一个小小的陶瓷罐子,不知道谁放在床脚下,被她一脚恰好踢到床柱上,这就摔碎了。心瓷楞了一下,蹲下来看看,似乎不过是个普通的罐子,想想拿起旁边扫把,就要把碎瓷片扫出去。结果听见唧唧几声,底下很费劲地爬出一只油亮乌黑的蟋蟀,腿已经折了,肚腹底下,也开始渗出浓稠的棕色东西。心瓷诧异了一下,想不到这里也有蟋蟀。也没有再多想,看着那蟋蟀大概是不能活了,拿起扫把,跟碎瓷片一堆扫到门外去。
长夏就是这时候,恰好一脚跨进门来,低头就看见那一堆碎瓷片,愣了一下,慌忙蹲下去,结果在碎瓷片里扒拉出来那只蟋蟀,已经奄奄一息,腿伸了两下,彻底不动了。长夏顿时就炸了:“这谁干的?谁弄死了我的大将军!”
心瓷冷不防,被他这一声吼吓了一大跳,再看他手里捏着的蟋蟀,知道自己闯了祸,低头小声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她话还没说完,长夏一步跨到她跟前,厉声道:“谁让你动我的罐子的?你弄死了我的大将军,拿什么赔我?”他看看手里死去的蛐蛐,和另一只手里的竹筒,越看越来气:“你赔我的大将军!”
心瓷声音越来越低:“对不起,我真不知道那是你养的蛐蛐……”
“不知道就随便把它弄死?”长夏火气越来越大,“我还不知道你是哪里来的野丫头呢,那我把你弄死?”
目录
加书架
打赏
送月票
设置
详情页
1
张月票
2
张月票
3
张月票
4
张月票
10
张月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