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捅破窗户纸

“只是若要等到孩子出生才能证明娘俩身份，眼下五妹妹过门这件事可怎么办？难不成也等到孩子出生？本来这孩子的身世就算不得光彩，这要是说出去因着人人怀疑他不是老爷的种所以连母亲都不能过门，更不好听。可是若是现在办了，假使有个万一，万一这孩子……那又该如何处置，纪府的脸面往哪搁？”

话说到此，婉淑已是懒得遮掩，索性捅破窗户纸，好整以暇要看纪伦作何反应。

纪伦，纪伦淡淡地说：“办，自然是现在就办。将来孩子生下来，证明是我的，那就再无二话。若不是我的，那也简单，夫人自己生过长夏，知道女人生孩子就是鬼门关前走一遭，难产、生下来体虚连带着大人也送命的事情，原本就是最常见不过。”

他说这话，手里茶杯盖不疾不徐地敲着茶盅，叮叮咚咚，轻缓舒长地，一下又一下。夜仿佛是突然间静下来，没有人说话，也就没有任何声音，只有那叮叮咚咚的一下又一下，像是敲在人心里。好一会，婉淑忽然笑起来，打破僵局：“到底还是老爷想得周到，原来老爷早有准备。是我多虑了。”

纪伦微一欠身：“若非夫人事事处处考虑周到，纪府焉能有今日气象？不过夫人的确辛苦，早点歇息吧。余下的事情，改日再同管家细细商量，不用着急。”他站起身来，大踏步离开。

婉淑坐着没有动，并没有起身送他出门。直到萍儿掩上房门，她整个人倏然跌进椅子里，喉咙中发出模糊的呜咽。萍儿吓了一跳：“夫人，夫人你怎么了？”她端起桌上的茶壶，给婉淑倒了杯茶：“夫人先喝口热水，我马上扶您去床上躺着，去叫大夫过来。”

然而婉淑一直摇头，身子抖得像是朔风中的萧萧落木，费力地接过茶盏，却没有送到唇边，而是突然间用尽全身力气把它摔到了地上。碎瓷片飞溅一地，清脆的碎响吓得萍儿一下子跪倒在地，哭着抱住婉淑的膝盖：“夫人，好端端的，这是生哪门子的闷气？是不是萍儿做错了事惹您这样生气？您只管罚萍儿，怎样罚都可以，千万别气坏自个儿身子。”

婉淑一动不动，脸上静静流下两行泪。好半天伸手拉住依旧哀哀哭泣的萍儿：“好萍儿，你且起来。不是你的错，是那个忘恩负义的……我没想到，他竟然真的如此狠心，且不论他多年如何借我凌家之力才有今日。我总念着多年夫妻，又有长夏，万万料不到，他这是要把刀捅到我心上……”

“不管是谁的错，夫人万万不能再跟自个儿过不去，伤了身子，也只能令亲者痛仇者快。”萍儿仰起泪痕斑驳的脸，抽抽搭搭站起身子：“夫人刚才那样子，吓死人了。萍儿以为夫人是生了急病……”

“我这哪里是病，是伤。”婉淑冷笑，灯光下她的笑带着一种空洞的惨白，“真是好笑啊萍儿，他伤我，我一点不怨，狼本来就是要吃人的，本性如此。我怨的恨的，是我自己！明知道他是头狼，居然还想看他对我有没有哪怕一点真心！我怎么能指望他还顾念着凌家对他的恩义，以为他心里多少有那么一丁点夫妻之情！”

萍儿抹干眼泪，小心翼翼问道：“夫人这气的是哪一出？其余三位太太进门，哪怕是四太太那样张狂，也不见夫人气成这样。老爷的确是花花心肠，但是男人，哪个不是这样？城南茶叶丁家比起纪府尚不及十分之一，可是丁老爷足足娶了八房姨太太！哪怕他娶再多呢，夫人您是正房，又有少爷，旁人再怎么样，越不过您去。就算是这个有了肚里那块肉，先前也是早定好的，管教她没了就是。”

“萍儿你到底还是年轻。”婉淑冷哼一声，“我先前也以为，只是她一门心思想要进纪府从此荣华富贵。可是看现如今这情形，竟是老爷与她合谋，算计到我头上来！你想想，事关血脉后嗣，隔着肚皮，谁敢确定那一团肉是不是自个儿的？他之所以肯认下这个贱人的种，无非是因为这样对他有好处——常年以来人都知道他纪伦是靠凌家起的家业，他渐渐得了势，要扳回这一局，加之我怎么对付那几个女人的，他不会不知道，所以先得把我除掉。只是一直以来没有机会——也真难为他，忍得了这么多年！但如今有这个孩子，那贱人名正言顺登堂入室，将来若是生个男孩……所以这个孩子，不管究竟是不是他的，现在都得是他的。”

一番话听得萍儿惊心动魄，她一向自诩聪明，对纪府这些事都清楚知晓，然而越深入其中，越发觉其中凶险。然而事到如今，难道她还能抽身退出？天下虽大，可是出了纪府，她便再没有容身之处，没有像纪府这样明目张胆的铺陈着荣华富贵来招摇的地方。她吃过燕窝羹，就再也不想尝挨饿的滋味。所有这些心思只是一转念，紧接着她想的是要如何应对，如何在纷乱的局势中站稳脚，最好，再趁机分一杯羹。

灯光的暗影打在婉淑脸上，她的神情完全落在一片阴影中。萍儿也只顾自己心念翻转，不提防婉淑突然抓住她的手：“萍儿，如今府中上下，我能信得过的，也只有你了。”萍儿跟随她多年，早知这位主子是狠得下心下得去手的人，然而即便如此，萍儿从未见过她有如此破釜沉舟的神情，连忙再度跪下说道：“没有夫人，就没有萍儿。夫人要萍儿做什么，萍儿都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话是如此说，然而一脊背的冷汗，早已无声洇透内里的汗衫。

婉淑阴沉沉地点头：“你说的没错，没有我，你在这府中也活不下去。但是如今，我怕的是那女人不光是想要我当家主母的位置，更是和老爷合起伙来想要我的命。我们是绑在一起的蚂蚱，所以萍儿，这件事，你非做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