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蝴蝶姬

身后跟着管家一人，提着不多的行李。缓步走在建城街头，望着车水马龙人流交织的街道，微微感喟：“一出门月余，再回来便觉得这里又是另一副模样。”

管家在身后，听见这话，恭谨地答道：“其实变化倒不见得大，只是老爷近来外头奔波辛苦，如今想是近乡情怯了。”

纪伦嗤笑一声：“情不见得，怯倒是有几分真。想到回去府里头又是一头烂摊子，还真是头痛。”

管家见话说得不对，不免有几分尴尬，但随即转圜道：“老爷何须忧愁？府中多年来只有长夏少爷一个男丁，如今眼见再添人口，开枝散叶，这本是喜事，老爷应该高兴才对，其他小小烦恼无足挂齿。”

“这倒也是。”纪伦漫不经心轻笑一声。这时候两人正好走到十字路口，隔着一条街，对面便是建城最出名的文华大戏院，流光溢彩的招牌边上，是巨大的海报，照片上十数名女子，清一色姣好璀璨的面容，身着舞衣纱裙，底下印着“霓虹歌舞团建城首演，倾情巨献《蝴蝶姬》”。

夕阳最后的光线还没有隐没，霓虹早已经迫不及待登场，两重光影交叠，打在照片上，领头女子的笑越发显得熠熠生辉，光彩夺目。纪伦视线停留在照片上一会，转而到海报上，看清楚演员名单，第一个赫然是梅青。他注视了一会，对管家说：“咱们走的时候，我记得建城还没有什么歌舞团演出这回事。在淮州上次张先生请客，去看过一会，当时还说什么时候建城能有这些新鲜东西。没想到这一回来，正好便赶上了。”

管家笑着说：“可见老爷回来的正是时候。”

纪伦也笑得颇是满意，沉吟一下：“那就晚上去看看吧。你去订两张票，记得要靠前一点好的位置。”

管家愕然，抬头看见海报上面梅青笑靥如花的脸容，随即明白过来，皱了下眉头，略有些为难地说：“可是老爷，现在回到府里头，用完晚饭，稍微招呼过再回来，演出也已经过半了，怕今天是来不及啊。要不您看这样，我订两张明天的票子，您这连着赶路回来也累了，先回府休息好了，明天再从从容容过来看，这样不是更好？”

纪伦淡淡地说：“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回府？前面不就是福都饭店么？”说罢大踏步向前走去，管家愣了一下，连忙跟上。

福都饭店里头，纪伦正坐在床头从容看报，管家推门进来：“老爷，票已经订好了。”

纪伦头也不抬：“先放着，等我看完报纸，一会跟我一块儿去。”

管家迟疑了一下，还是说道：“老爷，这样，不太好吧。在外头奔波辛苦一个多月，府里头也是一堆事情，您不先回府，反而在外头耽着，只怕夫人知道了，要不开心。”

“你也知道一堆事情，我也想清静一下。想到府里头那些事就心烦头疼。夫人那边，不让她知道，不就不会不开心了？”纪伦漫不经心应道，“我把人能留在淮州的都留在那了，能先回来的都打发他们提前回来了，现在就剩下你一个跟在我边上。你不说，她怎么会知道？还是说，你打算让她知道？”

管家惊出一身冷汗：“没有的事，小的好歹跟着老爷这些年，轻重分寸多少知道一点，这事说出去夫人知道了，少不得要给老爷添麻烦。自然是万万不能的。”

纪伦哂笑：“这些你知道就好。”

管家小心偷看他脸色，小心翼翼加上一句：“只是怕进城来以后人多眼杂，难免有旁人看到了。到时候传到夫人耳朵里，为水宁镇那女人大着肚子找上门来，夫人已经够怄气了，知道老爷回了建城反而不回府，只怕到时候……”

“舒云。”纪伦叫他的名字，微微放下报纸，“旁人知道了看见了又怎样？我纪伦难道不能回建城，不能在福都住一晚上？夫人那边，不妨直说给你听，先前这个万秀河没怀孕没过来，我是得忍让她几分，毕竟就长夏一个儿子，她又是长夏的妈。以后，可就不是这样了。”

管家惊愕，随即垂首：“老爷说的是，舒云明白了。”

“你是真明白就好了。舒云，你比我还小着几岁，怎么倒像是犯了人老话多的毛病？以后就还是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便是了。”

管家赔笑：“晓得了。”手心里早已经攥着湿哒哒一团汗。

纪伦很是满意，放下报纸站起身来：“走吧，咱们出去吃个饭，去看看歌舞团的演出。”

因着是第一次正式登台演出，不能不郑重对待。女孩子们难免兴奋里头夹杂更多紧张，顾不上吃饭，天色才晚下来那么一点，已经全挤在后台化妆间里一个个整理妆容衣服，一面叽叽喳喳。何老师不得不一次一次提高嗓子：“安静点，都省点力气一会台上好好表现。”

梅青的从容镇定，这时候在一片人仰马翻里头，格外显得出挑。她已经化妆整顿好，面上覆一层薄薄的黑色纱，连底下涂的金粉也遮不住，随着她举手投足每一个动作，在化妆间的灯光下流转出不同的光彩。此时此刻，唯有她还有余暇去帮别人整妆。何老师吐一口气：“梅青，也幸好是有你在。”

梅青嫣然一笑：“何老师那么辛苦，我能帮忙分担的，自然要尽力。再说大家都是一起的，谁到时候演的不好，都是一起吃亏的。”说着，眼瞥见顾奢曼皱眉看着镜子，怎么都不满意，拿起笔刷走过去帮她扫掉眼尾多的胭脂，又帮她略描了眼角：“你年纪小，这场舞里头演的又是十五岁的莲娜，还是得清淡素净的最好看。”

“谢谢你，梅青姐。”顾奢曼自己照照镜子，果然比方才分明许多，自己也甚是满意，由衷地道：“梅青姐你真厉害，什么样的事都能做得比我们好。”

梅青笑着拍她肩膀：“哪里有，我不过比你们略微多用功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