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至亲至疏夫妻

“没什么意思。这个女人，有点意思，不是寻常人。”

“那老爷这样把她留下来，会不会出什么事情？”

“能出什么事情？”纪伦看向他，“你倒是说说看。”

管家不敢看他，小心翼翼地说：“事发突然，老爷是不是应该谨慎一点，先想法验证这孩子的来历……”

纪伦笑了：“这孩子，是我的。不然她不敢来。以她的头脑，不会做这样蠢的事。”他的目光遥遥望向前方：“况且，我现在需要她这个孩子，不管他是不是真是我的。”

从万秀河进入纪府，她肚子里的孩子就是万众瞩目的焦点。且不问纪伦不问这孩子来历是真是假，其他人可不这么想。所以晚间，用饭完毕之后，饭后起初是几位太太陪着纪伦和婉淑一起聊天，眼看着不早，各自告辞以后。纪伦正打算借口连日路途疲惫，要回去歇息。婉淑却先一步开口：“刚好这里一件大事等老爷回来决断，老爷商议完正好早些回去休息。”

纪伦约略猜到她所说何事，情知早晚要有这一遭，商议不疾不徐问道：“夫人请说。”

“关于五太太进府的事情。”婉淑停顿一下，似在斟酌言辞，“虽然她怀着老爷的骨肉，大家也都以五太太相称。然而毕竟没有过门，名不正言不顺，传出去不好听。纪府家大业大，一举一动皆在别人眼里，寡居有孕自行上门，本来就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如今又迟迟未过门，外头人不知道怎么说。所以跟老爷商议，挑个好日子，给老爷和妹妹把事情办了吧。”

她轻轻巧巧几句话，不动声色将纪伦和万秀河指责了一遍。纪伦只作不查，点头道：“夫人所言极是，此事我已与管家交代过。夫人与管家都是细致的人，不免又要辛苦操劳了。”

婉淑掠起鬓发：“身为一府主母，辛苦操劳那是自然的。只要是应当——”她话锋一转，“但不知这回应不应当？”

“夫人这话从何说起？”纪伦其实早在意料之中，但是还是要做出一副饶有兴致的样子。

因种种情形都已经设想过，所以他并未十分凝神，反而脑中不期然转过前人语句：“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至亲至疏，的确，夫妻本是同床共枕生儿育女的至亲之人，他与婉淑也有长夏，然而当初迎娶婉淑，他心中便已清楚，娶妻有娶德，也有娶势。彼时纪家何能成为如今的纪府？不过是中等富家，到了他这里，少年时已是野心勃勃，一意要做人上人，所以凌家的家世能为他带来的好处，他早已经算计得清楚。何况婉淑本人也并非一无是处，样貌堪称秀丽，言行举止也无不合乎大家闺范。

结缡转眼近二十载，他当初企及的，如今都已达到。然而日夜相对的枕边人，也许从未看清过彼此。他只见婉淑从容道：“我素来体弱，嫁与老爷多年也只为老爷生下长夏一个。为图开枝散叶增添人口，多年来也替老爷纳了几位妹妹，然而也只有二妹妹生下长琴一个丫头。府里事物繁杂，生意上的事情还要老爷亲自奔波劳碌。长夏又不是机敏聪明的孩子，我也想着他能有几个兄弟，互相帮衬，操持一家生计，为老爷分忧。五妹妹若是进府之后怀上老爷的孩子，那自然是天大的喜事一桩。然而如今无端怀着身孕过来，前事又再没有旁人晓得，总叫人心里不安。当日老爷去乡下，仿佛我记得，也只待过那么一两宿，几位妹妹这些年都别无所出，单五妹妹，这样一下子便有了，似乎……不瞒老爷说，萍儿已经听见下人议论，说是怕这孩子竟是……竟是来历不明……还望老爷三思。”

纪伦默然，手指无意识地轻叩桌沿。婉淑说完，也不催逼他。一时静默里，纪伦突然笑起来。婉淑来不及诧异，他已开口：“夫人所虑，的确有理。然而追究起来，缘由终究在我。水宁镇一事，自然是没有旁人晓得——说实话，这样隐秘事，总不好叫人知道。”他说到此，拱手向婉淑道：“是我一时情切，有愧夫人。”

婉淑端起茶慢慢地喝了一口，放下去才说：“男女情投意合，也无可厚非。老爷当日若是直接将五妹妹接来，这事也是搁在大家眼皮底下的，也省得大家猜疑。毕竟事关纪府后嗣，非同小可。老爷这尾巴留得，着实令人棘手。”

“平白劳动夫人愁烦这些琐事，的确是我虑事不周。然而夫人担心大可不必，五太太这孩子来历不成问题，我可以确定这是她腹中是纪家骨肉。”

此言一出，婉淑不由得狐疑看向纪伦：“老爷意思是有确凿证据？”

纪伦尴尬一笑，却并未作答。婉淑瞧了他一会，方才恍然：“看样子，是牵扯到老爷和五太太一些私密事情了？”

“男女情事，岂可事事对人言。”纪伦索性赧颜承认。

婉淑默然一瞬，又道：“老爷既然能确认，那是最好。只是怕区区一句话难挡众人口舌，毕竟此事议论众多。”

“难道纪府还要处处受流言掣肘？夫人所谓议论众多，也无非是下人乱嚼舌头根子吧。夫人掌管府中事物多年，不会连这些下人都处置不好吧。”纪伦挑眉，轻描淡写地说。

婉淑一时语塞。纪伦看她神情，放低语气道：“我知道夫人担忧纪家血脉，不过我可以向夫人保证，等孩子出生，我有办法确认这孩子的身份，到时比如可以解开夫人心中疑惑。只是这时候孩子尚且只是腹中一团肉，要说证明，那也确是不便证明是我的骨血。”

他神情语态无一安详笃定，让人无法置疑。婉淑安静片刻，忽地笑起来：“说到底这孩子的身份，其实不就是老爷的一句话么。老爷既然说有办法证明这孩子的身份，那到时自然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