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园里头长长一道回廊,上头密密种着藤萝,铺洒下来,整个回廊底下便是天然阴凉的所在,微微一点凉风吹动,夏天的暑热也便不是那么难当。婉淑午憩,正是下人松快的时候,萍儿也趁这一会功夫,来到回廊底下偷懒乘凉,坐在石凳上,半眯着眼,一把小扇微微带一点风,再舒畅不过。
这时候听见一阵杂沓脚步,从月门那里传过来,萍儿一抬眼,看见是小彩,日头底下走得一额汗,脸色黑沉沉的,很是不好看。想起来打她过去万秀河那里,几日来没见了。本来也要从她那里打探消息,于是扬声叫她:“小彩,这么热的天,急忙忙去哪里?过来歇会。”
小彩听见声音,抬头看见她,一脸惊喜:“萍姐姐!”一溜小跑过来,到她面前:“姐姐果然是个会享福的,知道过来这底下偷懒。”
“说的好像你便是个老实的,不知道这里没来过一样。”萍儿哂道,“当初谁先引我来这儿的呢?要说会享福,我面前这个才是师傅呢。”
小彩脸色微微一沉:“会享福,也得有那个福才能享。如今哪能跟姐姐比。”
萍儿听得她话头不对,眼觑着左近再无旁人,示意她坐下来说话:“怎么了?几天没见,去她那边可还好么?总不成给你委屈受吧。”
“她倒是好得很。大约真是姐姐你说的那样,初来乍到的,总得有个用得着的人,所以对我倒是客客气气。”小彩咬了下嘴,哼一声道:“但是她既要争面子要立威,少不得拿我当枪使,害我没少得罪人。就说昨天,她不知怎么知道窖里头贮着冰,大太太那边入夏便拿来消暑,今儿个竟指派我也去取,说是天气太热,胎气扰得心烦气躁,要降降火。我心说您要摆谱,也等老爷回来过了门再说。但人家再没过门,也还是个主子,我们做下人的,除了听话跑腿还能怎么着。大日头底下,巴巴地跑去冰窖一趟,姐姐你是知道冰窖王大保的,除了老爷六亲不认的,一张嘴皮子像刮刀,逮着我一通数落:一共能窖多少冰?什么不相干的人都惦记着,随便是个谁要了都给,没几天用完了,大太太、少爷那边每天要的,来了如何给?何况暑天还长着,老爷还没回来。到时候老爷要用,如何交代?”
她一张嘴灵巧得很,把王大保的语气学了个活灵活现,“我又紧赶着回来,跟那位说了。人家倒是不急不恼,颜色都没变,喝了一口茶说,那你回去问问他,这样热的天,小少爷有个闪失,老爷回来问起,如何交代?她两三句话,底下人就得日头底下晒成鬼跑断腿。我这不就是回去冰窖么,等下王大保不知道还得怎么数落呢。”
她是诉苦抱怨委屈,萍儿心思却全不在她这一通话里头,心头一片狐疑,却全是为了另一桩事:“你方才说,大太太、少爷每天要用冰?”
“不是我说,是王大保说。我现在不在大太太跟前服侍,哪里知道。话说回来,姐姐你天天在大太太跟前,怎么反而问我?”
萍儿捏紧了扇子,却忘记了摇,眉尖蹙起来:“就是天天在跟前,才要问。”
小彩正不明所以,还未来得及问,只见她咬着唇微一沉吟,起身开口道:“你不是说王大保数落你怕还是不给冰,回头不好交差么?走,我跟你一块,帮你讨一些来。”
“那敢情好!还是萍姐姐好,肯为我出头。”小彩兴高采烈,上来挽着她的胳膊,一起走出去:“萍姐姐去了,看王大保还敢不卖面子不给。”
“我能有什么面子?还不是大太太的面子。”萍儿倒是淡然。
“大太太的面子,也不是人人借得,还是姐姐自个儿有办法有面子。”
萍儿微微笑,岔开了话头,转而问她万秀河那边近来如何,饮食休息,胎儿情况等等。小彩嘴原是个闲不住的,这几天更是憋了一肚子,这下子竹筒倒豆子一般,一路上嘴没停过半句。
晚间的时候,婉淑听萍儿说完,呆愣了好一会,一抬手,将桌上的碧瓷盏甩落地上,当啷一声,粉碎的瓷片伴着里头滚烫的茶汁茶叶,泼得四下里都是。萍儿猝不及防,腿上溅了许多,也顾不上烫和疼,一把跪倒在地:“夫人生气摔东西不打紧,气坏了身子事大。”
“我生下这么个孽障东西,早晚也是被他气死,还要身子作甚!”婉淑恨极,眼里几乎要流出泪来,伸手拿帕子去揩。
“夫人这样子,倒是我的不是了。早知道夫人如此生气,我也不用想着,不知道那女人让那小姑娘如此接近少爷,使唤得团团转,是何用意。本身少爷是府里头的小主子,将来整个纪府都是他的,他送一点冰给谁,都不打紧。可是万一那女人利用那小姑娘,对少爷存心不良,少爷是夫人心尖上的肉,唯一一点牵系,少爷行差踏错一步,出了什么事情,夫人只怕是疼在肉里伤在心上,那时候后悔,也就迟了。所以才明知道夫人动怒,还是斗胆告诉夫人。可如今眼见得夫人如此生气,早知道,情愿瞒着夫人。”萍儿伏地,一边说话一边垂泪。
婉淑用力吸了几口气,才觉得缓过来,沉声道:“你起来说话!是那个孽障不成器,胡乱招惹是非,你有什么错?跪着做什么?才多大一点,居然大热天的自己每日端着冰巴巴地跑去送给一个贱妇生的东西!再尽心一点,怕是赶上二十四孝了!便是对我,何尝见他用过半点心思!”
萍儿这才起身,走到她身后,给她捶捏肩背,一边说:“夫人生气也是应该,夫人气的不是少爷送冰这回事,而是送的是谁。少爷长这么大,虽然淘气,却是最天真耿直不过,何尝有过半点花花肠子?府里头这么些个丫头,外头也有多少人家的小姐,这么久没见闻他中意哪一个,对谁好过。偏生那女人跟这丫头一来,就能让少爷想起来送冰这一出,不是手段高明,让少爷也迷了心窍是什么?可是生气归生气,这归根到底是谁的错?怎么能气到少爷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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