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针锋相对

婉淑静静地听完，静静说道：“我当日生你，正是夏天，因为先头胎里头不好，大夫开的方子，全是些重补的；又嘱咐千万不可沾了凉气，日后落下病根，再难恢复，所以夏天暑热比今年还盛，我却连窗都不能开。人家怀胎生育，都是落了风寒怕冷的毛病，我却是最后郁了热毒在体内，往后一到夏天便觉得燥热烦闷，一点点热气便受不了。冰窖里头那些冰，便是为此才储下的。你拿去用，原本不算什么，纪府还不见得便稀罕这点子东西，何况将来，整个纪府都是你的。但我生你养你，受了多少罪，你也说这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却不曾见你为我做过些许。倒是她才来几天，你和她几时认识？便为她考虑如此细致。我这做妈的，不能不心寒。”

长夏额头上全是细细密密的汗，但只觉冷涔涔的，分明不是因为热，硬着头皮说道：“我只是瞧着她一个小姑娘，刚来到这里，孤苦伶仃的挺可怜。先生天天讲书，夫子也说仁义慈爱。”

婉淑微微一笑：“她刚来到这里，做了什么，你对她知道多少，便瞧着觉得她可怜？我这几十年，自打生你以后，操过多少心，流过多少眼泪。怎么你竟从来不看在眼里，不觉得我可怜？书上叫你仁义慈爱，难道没叫你孝悌之义？”

萍儿劝道：“夫人，少爷到底是小，这些也是要长大慢慢才懂得。”

婉淑依旧是静静的，丝毫不见平日生气的样子：“这么小，不该懂得倒全都懂了。”

长夏低头，只能说一句：“妈，我错了。”

“只怕你嘴上这么说，心里头其实毫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厉害。”婉淑让萍儿打起扇子，继续问他，“那小丫头做了什么，让你对她这样上心？”

“什么也不曾做。只是恰巧见到，觉得她比锦翠她们好得多，就想着跟妈说一声叫她过来做我的丫头，所以有时候去找她玩儿，说上一会话。”长夏不敢有半点欺瞒，老老实实答了。

婉淑看着他，有些诧异：“你想让她做你的丫头？”

“起初是这样想，妈你若是不喜欢便算了。”

婉淑笑一笑，下一句话却是跟萍儿说：“萍儿你说，那丫头看着不算大，也不算精乖，怎么竟是个深藏不露的，让我们长夏连她身份都不知道，便处处为她操心？”

萍儿叹一口气：“有其母必有其女，她母亲是个那样的，她自然也跟着学了好些手段，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也是有的。少爷又是个纯稚善良的，她们娘俩立定心思要算计，少爷不上当才怪。”

长夏脑子里嗡嗡响，婉淑跟萍儿的话在他脑海里来回冲撞，明知道她们说的是心瓷，但听着只觉全然不是。婉淑接着说道：“这还只是个开始，往后要算计他的人多的是，他要一个个全上了当，我们，还有连带整个纪府，不全得毁在他手里。以前就是觉着还小，天真良善才不失本性，结果便是让那些居心不良的，如今有了可乘之机。”

她站起身子：“针不刺肉不知痛。不亲眼见着，怕还是不会相信。不如就是现在，咱们一起瞧瞧去，让少爷早点醒觉过来。”

长夏只有跟在她后头往外走，萍儿却没动，皱眉看着外面的日头：“日头这么辣，夫人非赶这时候出门么？晚一点又不打紧。明知道身上有热毒，这么不爱惜自己么？”

婉淑似笑非笑看一眼长夏：“萍儿不过是我身边的丫头，却时时处处惦记我在心里头。我自己生养的儿子，为了他着的热毒，不见得他放在心上；倒是刚认识的小丫头中一次暑让他着紧。我这热毒，都变作心寒了。”

长夏低着头，实在无言以对。

到底还是去了，婉淑打定的主意，几时更改过。长夏起先以为要去心瓷那里，正不知见面要如何应对。结果转了几个弯，来到西厢房，万秀河住的那里。因着几个夫人都住这边，长夏一贯不喜欢她们，不用婉淑叮嘱，自己都很少来，这时愈发不明白婉淑是什么意思。

萍儿快步走到前头，敲了敲门。里头小彩应声道：“谁啊？”

“大太太过来瞧瞧五太太，开门吧。”萍儿说。

只听见小彩“啊”一声，随后脚步慌乱前来开门。见了几个人，连忙行礼：“夫人、少爷好，萍姐姐好。请进，五太太这时候睡午觉呢。”

萍儿微笑：“大太太来了，她也该醒了。”

万秀河听见动静，的确已经醒了。匆匆出来，看见婉淑已经端坐，长夏跟萍儿侍立一旁。行过礼之后，转身训斥小彩：“大太太来了，也不先通报一声便慌着去开门。幸而来的是大太太，不是什么歹人，不然怎生是好？”

小彩委屈辩解道：“太太当时睡着，我怕吵到您睡觉。又不能叫大太太在外头站着等。”

婉淑笑着说道：“府里头多少年来风平浪静，从未听说有什么歹人，怎么妹妹一来，连青天白日都担心有歹人进来？”

万秀河面上一僵，随后笑道：“大夫说孕期本身情绪不稳，加上天气热，容易心烦气躁胡思乱想。夫人不要见怪。”

婉淑不动声色：“天气热也只是外头热，妹妹这里可是凉快得很啊。”

“托夫人的福，这几日燥热得很，实在受不住，怕对肚里孩儿不好。因此叫小彩去取冰放在屋里，听说也是夫人身边的人照应才取来，还得多谢夫人。”

“这话可就客气了。我跟妹妹都是生养过的，晓得十月怀胎辛苦不易。如今暑气也妨害不到了，妹妹更应该一心一意养好胎儿。只是妹妹是个聪明玲珑的人，更不宜思虑太多，免得伤了孩子甚或万一……保不住呢？”

万秀河神色一凛，像是炸了毛的猫一般。然而只是瞬息之间恢复如常，甚至还能盈盈笑道：“夫人身为府里主母，每日操心那么多烦心琐事，不也一样顺顺当当生下少爷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