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纪府里没有秘密

暗里翻江倒海，面上却仍是波澜不惊：“聪明又如何？不过是妇道人家，我一个人，能敌得过这样乱的世道？能保全肚里孩儿和自身，已经不易。”

纪伦微笑：“所以说你聪明，识时务，竟是比谁都懂审时度势。”他细细打了万秀河：“我原先也以为你不过一介妇人，现在看来，当初是小瞧你了。不过女子无才便是德，若你只是个寻常妇人，怀着我的孩子，那……”

“那我断断不会进纪府半步。”万秀河截住他的话，“若只是寻常妇人全无半点心机聪明，只凭肚里的孩子，对老爷来说，除了添丁加口之外，再无分毫意义；有长夏少爷在，老爷不怕后继无人；再者，我跟这孩子性命能否保住，还是两说。”她看一眼纪伦：“老爷非得让人把话挑明了说，前面三位太太入府多年，为何府中只有长夏少爷跟长琴小姐两个，老爷心里头没怀疑过？纪府生意在建城一样风生水起，即使是要做大，也自有大把得力人手，为何老爷非要亲身四处奔波，难道不是存了避而不见的心思？”

她话才说完，就看见纪伦的脸陡然变色，扫视她的眼神像一把寒光凛冽的刀狠狠刮过她的面颊。万秀河饶是胆大，也不由暗暗惊心，纪伦果然并非好相与之辈；然而事已至此，回头已是无法可想的事情，何况关乎她一身生死存亡，她不能不强撑下去。耳听得纪伦缓缓说道：“你知道的，未免太多了。不是一个纪府太太该有的本分。”

万秀河避无可避，反而迎着他的目光说道：“只怕不是我一人，纪府上下，甚至建州城里，这都是人人皆知的隐秘。”她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我知道的，不过是旁人都知道的。纪府里头，没有秘密。所有的秘密，都不是秘密。”

她看到纪伦的眼睛像被刺痛了一样眯了起来，知道自己是赌赢了，她切中的，是纪伦的要害，并且是极狠极果决的一刀，直截了当。果然纪伦再开口时，不动声色：“你可以留下来。这几天我会给你过门，你想要怎么操办，去跟管家说。”

再一次出乎他的意料，万秀河略一思索，起身对他拜了一拜：“多谢老爷。然而此事越过大费周章，越让人以为老爷对我和这个孩子格外关照，只怕对我们母子反而不利。老爷不如索性冷淡处之，大太太他们，反而摸不清楚虚实。下一步，我们也好细细筹划。”言谈里俨然已是纪伦同谋。

纪伦似笑非笑看着她：“我越来越觉得，你的聪明，只怕还要胜大太太几分。我已经养虎为患过一次，还真担心再有一次。”

“老爷过虑了。”万秀河不动声色地笑：“大太太出身显贵，又是绝顶聪明，自然非得事事处处高人一等。我不过寒门小户没有任何依傍，所能样章的，无非是老爷的恩宠，以及肚里这个孩子。能得老爷垂青，已是今生至幸，哪里还有别的野心？再者，老爷今时既对付得了大太太，还怕将来有朝一日对付不了我？”

“这倒也是。”纪伦审视她，微微一笑：“那你就不怕狡兔死走狗烹，将来有朝一日我会反过头来对付你？”

午后的日头渐渐向西，窗扇之间斜斜一溜光，晃得万秀河眯起了眼睛：“老爷不是不分青红皂白滥害无辜的人，其余几位太太，老爷何尝想过要动她们？现如今也不过是忍无可忍。何况，凌家虽然势强，渐渐也败落了，然而纪府在老爷手里这些年，却是一日强过一日，早盖过凌家不知哪里去。老爷却一直引而不发，难道不是因为顾念着夫妻之情、大太太又是长夏少爷的母亲？可见老爷也是个重情义的。我要的，不过是一世安稳无忧，老爷怎么会为难我？”

纪伦笑了起来，站起身子：“当初头一回见你，你要是有这么聪明，那就该是纪府四太太了，我又何苦多费一道劲娶琼飞进门？”

琼飞，正是四太太的芳名。万秀河一笑置之：“现在也不晚。”

纪伦很满意地说：“你自己好生将养，有什么需要的，叫小彩去找管家。”看看万秀河的肚子：“得让管家找个大夫来看看，到底是男是女。若是个男孩，那是最好。”

他起身就要离开，万秀河连忙相送。纪伦却又突然转过身来：“听说你还带了个丫头过来？”

他目光锐利，万秀河不知他突然提起心瓷所为何事，心不自主悬了一下：“是先头人的骨血，不忍心丢下她，所以带了来。”

纪伦颔首：“纪府不缺她一口饭。但是你是你，她是她。旁人姓氏的丫头，平时没事不要让她进前边院子。”

“进府里头就已经安排她住进后面院子，左右再过几年，长成大了，求老爷找个好人家便把她嫁了就是。”万秀河微微无可奈何，然而纪伦疑心深重，自己能在纪府立足已是千难万难，此刻尚且只能自保，至于心瓷，她暂时无能为力。

目送纪伦出门去，万秀河才长长出了一口气，坐下来想要喝一口水，才发现端杯子的手直抖，额头后背，竟已经沁出一层汗。

管家跟小彩抱着一只盒子跟一堆锦绣绸缎过来，看见纪伦出门，忙跟小彩把东西放进去，匆匆出来跟上他。

斜阳半挂在西向的天上，灰灰的云朵堆成一堆，正是懒怠的闷热。纪伦用力嗅了嗅，说：“是要下雨了么？闻着像是地气往上蒸。”

“多半如此。老爷还是赶紧些，这几天赶路没顾上好好休息，万一淋了雨，身子就要不好。”

“这点路，还不至于赶不上雨前头。”

管家抬头看天：“这时节天气最是多变，叫人捉摸不透。”

纪伦不以为意：“夏天么，本来如此。”说着忽然自顾自笑起来：“管家你觉不觉得，五太太进来以后，纪府也跟着要变天？”

“老爷的意思……”管家揣摩着不敢乱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