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宴无好宴

万秀河顾不得计较没人知会她以及婉淑何以会帮她出头这些琐事，急忙叫小彩：“帮我把镜子拿来。”小彩赶紧去将梳妆台上镜子递过来，万秀河仔细照过一遍，怀孕之中当真是无法跟素日相比，脸庞身段都浮肿，面色苍黄，人显得憔悴。小彩问：“要不我先帮夫人化个妆换一身衣裳，老爷面前也显得精神些。”

万秀河略一思量，只略略将头发抿整齐，断然放下镜子道：“不用了，就这样吧。咱们走。”

这下不光是小彩，连萍儿都愕然：“其他几位太太可都是着意打扮，要在老爷面前好生显摆一番，夫人怎么头一回府里头见老爷反而不上心呢？”

万秀河站起来，让小彩扶着她，一边往外出去一边笑着说：“所以这就是你们小姑娘不懂的地方。你们想想，府里头哪位太太不是如花容颜，别人不说，单就那位头前才过门的四太太，明媚鲜妍，当得起我见犹怜。我就是平日再怎么打扮，比得过她去？何况老爷看中我的，难道还是皮相？”她抚一抚肚子：“这里才是真章。我索性这样过去，倒显得是怀胎辛苦，老爷反而心里多记挂些。”

她明知道萍儿是大太太身边的人，却说这番话，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萍儿听得心中却是一凛：早知道这位不是好惹的主，如今看来，可不光是虚张声势，明显有的是头脑跟手段。婉淑这次，怕是棋逢对手。

不过，这样也好，只看她们鹬蚌相争，旁边总得有个得利的渔翁。萍儿并不知道，当她在盘算这些的时候，嘴角露出一丝笑。就这样跟在她们后面出去了。

万秀河踏进花厅的时候，气氛登时剑拔弩张起来。万秀河沉稳从容，先向着纪伦福了一福：“见过老爷。老爷多日辛苦，终于回来了。这几天身子不舒服，所以来迟，还望老爷不要怪罪。”又向诸人各自见礼：“各位姐妹好。”同初见婉淑时的针锋相对比，此刻柔弱恭谨，又是另一副模样了。婉淑叫人另为她安排一把软椅，万秀河道过谢坐下了。

三太太向来是最机灵的一个，忙笑道：“哎呀，我心里还说着老爷回来，不如叫上妹妹一块儿过来。可是又一想，妹妹怀着老爷的骨肉，老爷心里头惦记得肯定比我们这些人多一些，必定一早派人叫妹妹过来了。再者妹妹要安心养胎，我们也不好贸然搅扰。谁知来了才看到，恰恰好就缺妹妹一个。妹妹这是怎么了，莫不是害喜，身子不舒服？”她说这话时，满面关切的神情丝毫不似作伪。

万秀河也含笑应道：“多谢姐姐关心，姐姐果然心思细腻周全。这两天这世上有点不大舒服，算起来一天到晚睡着的时间竟比醒着的还多，所以没能知道消息。难为姐姐惦记。”

她们言笑晏晏，婉淑和二太太这里，司空见惯了的，并不以为意。然而到了四太太这里，毕竟年轻，虽然之前跑江湖见过许多世面，可是因为在戏班子里头也是出名的红人一个，走到哪里公子哥儿追着捧着的，就是纪伦当时捧她，也是下过心思的，所以一向自视甚高，此刻见到几人这般情态，忍不住别过头去哼一声。

万秀河见此情景，已笃定四太太是个不足畏惧的人物，虽然年轻鲜妍妩媚，然而恃宠生骄，在这深深庭院之中，本是最为忌讳的事。她本人又全无半点根底，一旦哪天惹恼纪伦，可想而知下场如何。偏生她自己半点不觉，白白叫别人看好戏。万秀河存了这份心，有纪伦在场，越发显得恭谨温良，哪怕四太太这样张狂，她也只是眉目低垂，眼观鼻鼻观心，丝毫不做声。

当然此际，还容不得她说话。果然，婉淑看了一眼四太太，淡淡向纪伦道：“老爷这一路奔波辛苦，外头暑热又重，想来也是乏了。不如先歇息一会，等待中午用饭，过后还有好多事体须仔细商议。”

她说话间有意无意看一眼万秀河。万秀河心知她所指无非是自己之事，当下更不言语。只见纪伦点头，并无多少再行叙话的意思。于是诸人虽然各有心思，也只得各自散了。

午时吃饭跟早间叙话并无多少不同，无非是人口又多了些。婉淑常年茹素，见不得荤腥，也不愿意败坏大家胃口，往往就在佛堂，或者自己房中饮食；万秀河往日仗着有孕胃口不好，多半是命厨下单独治一份饮食，也不跟众人同席。但这回纪伦回来，头一顿饭，自然要大家一起坐下，显得阖府团圆。人口齐全，菜式又丰富，看起来倒真是其乐融融的模样。

长夏与婉淑各自坐纪伦身旁，纪伦随口问长夏几句，长夏也一改平时的顽劣，举动应答，莫不是规规矩矩恭谨有度。不要说婉淑看得含笑点头，连纪伦也颇为赞许，亲手给他夹菜放到碗里：“看得出来这些日子你很用功，爹爹一向在外面忙。你在家能懂事，听母亲的话，安心用功读书，我也就放心了。”

长夏忙答道：“爹爹在外奔波劳碌也是为了整个纪府，孩儿如今年幼，尚不能替爹爹操心这些事情，也只有努力读书，休养性情，算是为爹分忧。”

纪伦大是满意：“你能做如此想，便算是长大了。”

四太太坐在右下手，眼见着这一副父慈子孝妻贤的天伦之乐完全没有自己半分，心有不甘，眼带春风语笑盈盈，端起酒杯走到纪伦身后，娇笑道：“老爷风尘仆仆，一路辛苦。且引了这杯接风酒，算是我给老爷洗尘。”又殷勤体贴地为纪伦夹菜：“这个冰梅花酱鸭可是厨子老五的绝活，也只有他能做得这么入味，老爷之前也夸赞过的，淮州那边吃不到吧？老爷且尝一尝，是不是还是以前的味道？”

她声音婉转，娇媚入骨，一时间所有人都静下来，眼睛落在她身上。四太太心里莫名有点虚，但又有点得意，只殷殷地望向纪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