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1 花楚

我叫花楚。

这名字是我的主人取的。

他说这个名字很适合我。我问他为什么。他说，不知道。

其实很少有杀手能像我一样一直陪在主人身边。因为杀手不是护卫。

杀手见不得光。

所以大多数杀手在白天的时候只能抱剑坐在潮湿的墙角，安静的看枯瘦的老鼠猫着腰，漆黑色的甲虫吵吵闹闹。那些被风干了的影子慢慢地甩在地上，一下又一下，溅起滴滴答答的水花。

只有等到了晚上，我们才会夜鸟的咕声里舒展筋骨，然后纵身跃到最纤细的树枝上，听风与月光。

主人说月光是能听的。

他说，她的声音就像水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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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在这世上还有另一种杀手，他们衣着光鲜，手里拿着一把江湖闻名的剑。

白天的时候他们可以在最华美的酒楼一人饮酒，而到了晚上，最昂贵的驿站也愿意为他们敞开大门。

可孙叔不信。所以我也不信。

孙叔是我们所有杀手里面最年长的一个，那时他三十七了。

他说他要活到五十岁，因为人到了那个年纪死才能将哀丧办成喜丧，叫做寿终正寝。

那天提起这个的时候，他就这样对我们讲的。

他说，怎么可能有人会傻到给剑取名字呢？

剑用久了总是会断的。

就像杀手一样。

杀的人多了，就总会失手。

况且有时候，还没等剑杀过别人，剑自己就先死了。所以名字这种东西啊，实在多余。

我们听了都很赞同。

我们喊他孙叔，说，孙叔，您说的对。

然后他就笑了，嘿嘿嘿地笑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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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莫名觉得，能有自己的名字一定是一件很幸运，又很幸运的事情。

所以当主人为我取名字的时候，我还问他，为什么要对我这样好？

主人说，因为我曾舍命救过他。

老爷子曾对他说过，世上有两种人需要警惕。一种是自己救过的人，而另一种是救过自己的人。

前者你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忘恩负义。而后者，你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觉得你忘恩负义。

一个敢拿命来救你的人，想杀你的时候同样也会不遗余力。

所以老爷子死了。

老爷子下葬的时候，整条长街都扯满了灵帐。哀乐和纸钱在地面与空中纷纷扬扬，像一场混和着风与白花的雪。

只不过雪花只能落在人的身上，而哀乐却往往深蛀人心。

也就是从那天开始，我的主人正式开始接管老爷子的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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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主人叫上官月明，别人都管他叫明月公子。

主人他很厉害，总是把什么事情都处理的很好。

可他却很少笑。除了遇到那个女人的第一年，他几乎从没笑过。

主人也很少哭。除了杀了那个女人后的第三天，他也从来没哭过。

我还记得那天他在院里盛开的梨花树下站了整整一昼夜。

直到最后一片白色的花瓣从皱裂的枝头上坠落的时候，他才肯小声地对我说，

梨花真好看。

他说，我有没有对她说过，梨花真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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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主人的事情我不能再讲多了，不然媚儿会生气。

她总是喜欢生气。

她说我谈起主人的时候总是滔滔不绝，可对着她却往往一言不发。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到她对我笑的时候，我的舌头总会变得麻木又迟钝，就像上次被涂着蛇毒的刀刃划过一样。

胸闷的难受，可心脏却砰砰的跳个不停。

因此媚儿总是笑我。

她说，你比我接过最生涩的客人都腼腆，一点都不像个会使刀的。

我说，哦。

然后...然后就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对了，媚儿的名字叫柳如媚，柳树的柳。

这名字是她自己取的。

我觉得很好听，因为柳树很好看。

风一吹，嫩黄色的枝桠连同上面翠色的叶子就在空中摆，一下又一下，就像水一样。

媚儿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女人，比梨花还漂亮。

她还会弹琴。她说她弹的曲子，就连皇子朝臣都愿意花千金来争着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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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真的。

就在我们离开京城的前一个月，大皇子他们就来过。

武将开道，宰相作陪。

银色的士兵涌满巷道，刀光森冷。

而媚儿一身红衣，坐在垂着红缦与罗纱的高台上独自抚琴。

所有的人屏息聆听，连蟋蟀也忘记了尖叫，只有灯笼里的蜡烛还兀自燃烧，通红的烛火一跳一跳，在婉转的琴音里舞的妖娆。

等一曲终毕，大皇子满面容光的端着酒杯上去称赞她的琴艺。

可那杯酒最终却泼在了她的身上。

于是那名武将就跟着爬上去，抡圆了胳膊，在她的脸上甩了狠狠的一记巴掌。

她还是在笑。

从那么远的地方对我抬头笑。

她离得那么远，血迹把她的唇角浸的比揉碎的落红还颓艳。可我还是辨清了她的口型，她在喊我的名字。她说花楚，你真是个笨蛋。

再后来，是主人出手救了她。大皇子气急败坏地匆匆离开，花容失色的老鸨踉踉跄跄地跟在他后面赔罪。

作为回报，半月后，主人在她的房间里呆了一夜。

而我像往常一样，抱着剑坐在屋檐上，听着不知从哪里传来的欢声笑语。

然后，我忽然觉得我好像很难过。

我很难过。

但我不知道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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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好媚儿很开心，因为主人离开她房间的时候给了她很多银子。

有了这笔钱，她就可以给自己赎身，然后跟我一起离开开封。

我们去了江南。

江南一个很小很小的地方。

白天的时候呢，我打猎，她浇花。等到了晚上，她就会缠着我给她讲故事。

她最爱听故事，各种各样的故事。

哦，除了关于我主人的。

再后来的话，我们还有了一个女儿，她很漂亮，就像媚儿一样。

再然后......我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嗯。就这样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