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始研药。
药钵依旧是从那位老仆那里要过来的。
我选的是最边上那包,名字大概是叫什么桃,是种慢性的毒药。具体的功效我倒不记得,总之,能杀人就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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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裴九爷一直没过来。
倒是我去湖边练琴的时候常常会感觉有人在盯着。
白天的时候还好,等到了晚上这种感觉尤其强烈。
等到了第四天傍晚时分,他终于出现了。
依旧是在先前的湖边。
我抱着红鸯往湖边去的时候,他已经在那里了,穿了一身深蓝纹金的长袍,抱着胳膊,倚着湖边那棵柳树,等人一样的架势,满身酒气。
“你喝酒了?”我皱眉问他。
“嗯。”他大概是喝了不少,脸色有些发红,说话都是从胸膛里发音一样,瓮声瓮气。
“有没有能醒酒的曲子,弹个听听。”
我还没答应,他就迈了步子过来,在我身旁坐下了。
我也不好赶他,只得将红鸯摆好,选了个提神的曲子来弹。
他大约是真的喝醉了,不似平时那样的聒噪,只低着头安安静静地坐着,乖巧得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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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季节的傍晚是最适合练琴的.
天气不寒不热,没有蚊虫,也没有雾水。又恰是在湖边,空气也清新,支起一豆灯火来,不知不觉已是夜深。
我满意收工,却见裴九爷依然坐在我的身后,双目炯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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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没回去?”
“嗯?哦。”裴九爷含糊地点点头,懒洋洋伸了伸腰,一副刚睡醒的样子。又拿眼神示意不远旁摆在地上的一只食盒,“弹得不错。饿不饿,刚叫送过来的。”
还真是有些饿了。
我点点头,伸手就要去拿。
他抢先一步拿走了,“在这吃哪成。”
“那去哪?”
他站直了,一手托着食盒,一手扫扫衣服上的灰尘。“走,去你那屋里去。”
“可是......”我一惊,连忙快走几步拦下,“那是我的房间。”
他闻言瞪大了一双虎目,拿大手划了个圆,喊道,“操!这个宅子都是我的。合着还不兴我去?”
“那...那...”我张了张嘴,却想不出话来辩驳。却又不肯让,只好低下头来,张开双臂站在路中间挡住。
“哟?怎么了这是?耍赖?”他反倒笑起来了,弯下腰来看我的脸,“要不你哭一个我看看。哈哈,哭好喽我就回去,绝对不往前踏半步。”
说完了居然伸手就过来捏我的脸。
我一惊,一巴掌拍在他的手腕上,掌心震得发麻。
“我说了我不是玩具。”我后退了一步,恼怒地抬头瞪他。
他脸上笑容加大,连连道歉,“是是是,我错了我错了啊。你把眼泪擦擦,可千万别真哭喽。”
“我是要来杀你的!”我威胁说。
“是是。杀我。咱先吃饭,有力气才好动手不是。”他不由分说地就把我往阁楼那边方向推了一把。
我知道拦不住,索性由着他好了,反正我磨好的那些毒药本来就是他买给我的,被他发现了又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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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进了门,我点好灯,却见他把食盒放在了桌上,正昂着脑袋四处打量着这件房子,像是第一次进来的样子。
“你以前没来过?”我有些惊讶地问他说。
他含糊地点点头,打量完了才解释,“宅地大了,我总不能哪儿都去吧?”
我不信,我总觉得他在撒谎。
可他没有再要解释的样子,掀开了食盒,把里面的菜肴一一端了出来,冲我笑道,“趁热,尝尝。”
说着就要往我的碗里夹菜。
可那动作明显是不熟练,菜上的汤汁洒的厉害,淋淋沥沥浇了满桌。
我有些奇怪,明明是很少伺候人的样子,为什么对我这样的殷勤。又想起他前几日硬要扶我下马车的样子,我总觉得...总觉得很不对劲。
他却是不在乎这些,拿筷子指着碗碟里的菜肴神色得意地讲,“我告诉你,这东西可金贵,洛阳那边产的。就一家,平时都是上贡用。嘿嘿,有钱都买不来的宝贝。”
我皱了皱眉,没有接话。
他大概是以为我夹不到,拿手推了推盘子,把那碟菜送了过来。见我仍不肯下筷,这才开口问我,“怎么了?吃不惯?”
“嗯。”我点头。
这回不是跟他置气,是真的吃不进。
他面色疑惑地盯着我看了看,然后探筷夹了一口,仔细品了品,又问,“味道还行啊,哪里吃不惯?”
“太油。”我皱了皱眉,拿筷子在菜里搅了搅,大块大块的油花就在菜叶上泛着光。
“呐。”我用筷子指给他看。
他坐直了,伸长脖子瞧了眼,嘿嘿笑起来,“嘿,你他妈还真难伺候。也成,那我明天跟厨子讲,叫他少放些油。”
“......嗯。”我低下头,依旧有些心不在焉地拨弄着碗里的饭菜。
“又怎么?”他问我,“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还咸。”
“操!”他这下似乎是乐坏了,肩膀也笑的一抖一抖的,“合着老子是捡了只猫回来,味口真他娘的刁。那我叫他以后多做些清淡的过来,成了吧?”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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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依然有些不太开心。
因为我原本想说的并不是这个。
我想说这些菜很好吃,菜里没必要放那么多的油盐。他的衣服原本就很好看,上面也没必要刻意绣这些金线。
我抬头去看他,他就坐在对面,认真地吃着自己的饭菜。
他吃饭的速度也很快,就像是我在来开封的路上见过的逃荒的。每一口都要狠狠地塞满,仿佛下一刻手里的食物随时都会消失。
我忽然觉得心虚。
没来由的心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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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含着筷子,咬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下定了决心叫他,“哎。”
他没听见,我又从旁挑了支备用的竹筷戳戳他的肩膀喊,“哎!”
“嗯?”他放下碗来抬头看看我,咽下了嘴里的吃的,疑惑地问我,“怎么了?”
“我是来杀你的。”
“然后呢?”他又笑起来。
裴九爷笑的样子不像阿爹,也不像公子无良。他的笑很真,就像个孩童一样单纯又真实,可又偏偏还带着些许的坏,有点狡猾的样子。
我又一次提醒他,一字一句说,“我是来杀你的。”
“我知道啊。”他抹一把嘴,“干嘛,那你要杀我,老子是不是还得跟个娘们儿似的找个地儿躲起来?”
“但是......”
“没什么好但是的。”
他扬扬手打断我,也是吃饱喝足了,斜靠在椅子上美美地躺着。忽地又一个激灵坐正了,问我,“哎,不对。你刚刚管我叫什么?”
“嗯?”我回想了下,我大概并没有喊什么奇怪的称呼。
“你不会是还不知道老子的名字吧?”他一只胳膊撑在膝上,山大王一样坐着。浓密一双眉下,锐利的眼睛一眨也不眨。
我似乎心虚的更厉害了。
可我明明没做错什么。
“不知道。”我老实说,“你也没跟我说过。”
“操!老子不说,你就自己不会问?”他脸上还是在笑,但那笑容总让我感觉有些阴沉。
好半晌他才歪着脸,食指在桌上扣了扣,“裴孟轩。记住了不?”
“嗯。”我顺从地点点头。
“哎,这就对了。来,叫声听听。”他得意起来,拿手捧了捧光滑的脑门,对着我挑下巴。
“不叫。”我最讨厌他用这样的语气跟我说话,总觉得他把我当玩具。
高兴了就上来逗一逗,捏一捏。不高兴了就黑着脸。
可是他似乎是很享受,越是我不想干的,他就越有兴致。
我索性不再理他,起身去了窗边。
他也跟了过来,一眼便望见了桌上研好的用油纸包起来的毒药粉末。好奇地捏了些放到鼻头下一嗅,立马又丢回去叫起来,“操!你还真想弄死我?”
我低着头,没有说话。
他神色怪异地盯了我很久,小声地嘟囔,“亏老子还总是惦记着你,你他妈就打算这么对老子。”
我觉得我可能幻听了,居然听出了几分委屈的味道。我有些困惑地回头来确认,那人手里握着一包毒药,眼神里居然真的有几分孩子似的委屈。
“那药是你买的。”我说。“就是前几天,在那个药铺.....”
“哪个药铺?”他似乎又要发脾气,脸色不太好的逼问。
“就是我们遇见的那家啊。”
“我知道是哪家,”他不在乎地一瞥眼,“我是问你那家药铺的名字叫什么。”
我怎么可能记得。
见我不回答,他冷哼了一声,似乎是确信了什么,又追问,“那你现在住的这间房子叫什么名字?”
我有些奇怪,他干嘛要问我这些,“我怎么知道,又没人跟......”
“操!怪不得他收你当闺女,你跟那个叫公子墨的还真他妈是一路货色!”他的脸色忽然就变得很难看,嘴角抽搐着,似乎随时会扑上来掐我脖子,却又莫名地压抑住了,野兽一样咬着牙恶狠狠低吼了一声,转身就踢翻了凳子,怒气冲冲地摔门走了。
我有些茫然地望着地上散了架的木凳。
过了好久才回过神来。
然后赶紧拿手背擦了擦眼眶,嗯,还好。
这次我没有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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