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裴九爷一直没有来过。
我怀疑他把我忘记了。可是又不像,因为那个老仆每天都会按时派人为我送餐。
只是他家的菜品我并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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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
也许是味道太重。
盘里大红的肉片咧着嘴,只边缘缀着星星点点的绿。咸味重,油气也重,就连菜叶上都染着油星。
一两日还吃得,可日子多了总会觉得反胃。
我觉得我有些想阿爹了。
我想阿爹月牙一样的白色,还有风一样甜的桂花糕。
公屠雄呢?他家也还好。
我不记得他家的饭菜是什么味道,但那模样看起来总是可口。尤其是饭后的点心,小巧玲珑,精致得不成样子。
奇怪,为什么我会想到这些......我来是杀人的,又不是吃东西的。
我有些烦闷,于是打算出去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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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这算是我第一次在他家的游览。虽然是在夜里,好在晴空无云,素色一弯新月皎皎地悬着,总归是清明。
他的家很大,一个闹市里的宅院,竟险些大过郊里的庄园。院里的假山都很高,道路也都宽阔,上面铺的石料抛光磨边过了。粼粼的月光在上面安静地淌,连草边的蟋蟀也叫的安详。
再往前,出了我安居的小楼,是一片幽幽的池塘。像湖一样大的池塘,里面有着青色的团团的莲叶与浮萍。夏天还未到,看不见莲花的影子,只能望见这一派油然的绿色从这边铺到那边。藕色的一只花舟泊在岸边,随着漾漾的水波悠悠地摇着,惹人欢喜。
“怎么,想上去坐坐?”
募然的,身后响起浑厚的男声。原先还藏身莲叶间的鸥鸟从梦里惊醒,呼啦啦飞了满天。
我回头去看,果然是裴九爷。
他正含笑望着我。光滑的脑门上,月亮明晃晃地蹲着,比铜镜里的还要清晰分明。
我皱了皱眉,回过头望着他,“你过来做什么?”
“嘿,倒有意思。这可是我的院子,哪儿不能由着我去。”裴九爷把结实的手臂抱在胸前,咧着嘴,精明的一双眼盯着我嘿嘿地笑。
我想不出话来辩驳,索性不去理他。
他也不恼。径自走到我身边站着,笑吟吟问道,“我说,这么晚了,你还不睡?是在我这儿住不惯?”
“嗯。”我终归是不愿意给他好脸色的,也不张嘴,闷闷地冷哼一声。一想到我曾在他面前示弱的样子,我就满心的不甘愿。
他脸上的笑却似乎是加大了。
抬一只手扫了下脑袋说道,“你还真不带客气的。可想好了,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动什么手?”
“杀我啊。”他四处望了望,找了就近的一棵柳树依着,不紧不慢地吐字,“你不是来杀我的吗,什么时候动手?”
“到时候总会告诉你的。”
“那按你这意思,你要是一直不杀我,我还得养你一辈子了?”
我没接话。
他那边也没了动静。等我觉得气氛有些怪异,扭头去看时便发现他靠着树干,正一手捏着下巴,兴致盎然地打量着我。
见我发现了,他视线也不躲,清清嗓子胡言,“不过长成你这样,养了也就养了,好歹看着也养眼。”
没见过这样无耻的。我一咬唇,狠狠地瞪回去。
他反倒倏忽离开了树干,扬起大手胡乱撇开了垂下的柳枝,到我身前问我,“哎,你真没接过客?”
“嗯?”我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困惑地仰头看他。
他一笑,却扭头往湖边走去了,一边弯腰拉着花舟上的纤绳,一边对我讲,“今晚去了趟思春苑,姓花那老婆娘跟我说...呃,说什么,你是新来。是她远房的一个亲戚,专程来投奔她的,是真的不是?”
......那个老板娘是这样讲的?
我有些愕然,没反应过来。
他回头看了我一眼,嘿嘿笑道,“这前半句,是真是假我不知道,可至少那老东西不可能有你这么个亲戚。你倒是跟我说说,你是哪儿...操!”话讲一半,他忽然骂咧咧甩了绳子,把两只手拿到前边来使劲甩了甩,“真他娘的,哪来这么些腌臜玩意儿!”
我顺着他的目光往绳子上一看,借着月光,也能看见上面浸在水里那一段,绿油油附着一层荇菜,想来手感定然是不好。
再看他在哪里骂骂咧咧的样子,居然也觉得有几分有趣。一时没忍住,轻声笑了出来。
他听见了动静便抬头看着我,狼一样直勾勾盯着我,好半晌没了动静。
我有些气恼,使劲甩了衣袖。
他这才回神,弯下腰避开湿了的那段,把绳子重新捡在手里,小声地嘀咕,“得,是他妈我错了。你跟那老东西八成还真是亲戚。真他娘会勾引人。”也不等我说话,便用力把花舟往前一拉。
他身体强健,力气也大,那叶花舟急急拨开了莲叶,险些是飞着过来的。
他等小舟进了,抬腿一脚把舟踏停了,斜弯着腰满意地拍了拍舟身的横木,向着我的方向一抬下巴,“来,上来。”
“不去。”
真不知道这人脸皮怎么这样厚,说了那么些的下流的话,居然还像没事人一样邀我上船。
他大概也看出了我脸色不太好,可却没有半分要致歉的意思,反到加大了脸上的笑意,上前就要伸手拉我。
我一惊,连连后退了几步。
他脸上笑意不减,“你再躲,老子就把你抱上去你信不信?”
“你!”我慌张地四下里看了看,四下无人,连月色都暗了几分。忽然有些懊恼自己为什么要在深夜里出来。可是转念又一想,就算有人又能如何,这里毕竟是他的宅院,即便有也是他的下人。
也许他跟公屠雄终究是不一样的,我不该那么轻易就住进他家的院子。
“哎,过来啊,想什么呢你?”那人又往前一步,连声音也染了笑意,宽厚的一只大手递了过来就要拉我。
我有些心慌,可回过神来,那人已经到了眼前。浑重的带着热度的男人的气息撞了满鼻。我连不迭又退了几步,一时又羞又愤,狠狠地在他伸出的手上打了一巴掌,扭头就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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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口气直接跑回自己的偏楼,用力地阖了门,拿背使劲倚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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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很奇怪。
我的心从刚才就跳的好快。
我抬手去按,发现不止是心,连胸膛也在跳。我的肩膀好像还在抖,太阳穴与耳膜一突一突。扑扑,扑扑,扑扑,像是有小人在擂鼓。
我感觉我的脸很烫,可嘴角却很痒。
我拿手背一抹,原来眼泪竟不知何时垂到了唇边了...真是...真是莫名其妙。
我对着手背上透亮的水滴盯了好一会儿,还是想不通自己为什么又要哭。
我果然是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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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好裴九爷没追过来。
我小心地爬上二楼,又鬼使神差地走到窗边,掀开窗帷的一角,然后挑起楣窗,从缝隙里偷偷地往湖边看。
那个人依然还站在那里,对着一池未开的莲花,背着手,沐着月光。
然后一言不发。
白色的风从冰凉的湖面上呜呜地跑过,柳树依依,莲瑟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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