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啊。
我叫柳如媚。
这名字是那婆子给我取的。听着也还将就,所以我也就没改。
其实仔细想想她取得也挺好。
人嘛,可不就跟院儿外面那棵柳树一样。
甭管你再怎么努力往上长,到头来枝桠不也都是往底下那堆烂泥里头钻的。
风一吹,多娇滴滴的新芽嫩叶也不过一块儿在泥里搅,早晚弄得一身脏,一身臭,剥去了皮都嫌沾污带秽。
哈哈,贱东西啊......
它就是贱东西,强行洗白了也没意思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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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我的身份,自然是没什么好隐瞒的。说的好听点叫艺妓,难听点呢就是婊子。
我说您可千万别跟我提什么艺妓是卖艺不卖身的。不卖,只是因为你没钱。
毕竟人这东西跟畜生它不一样。就算您长成了一头猪,可只要您有了钱,出了家的女人也愿意为您梅开二度。
可猪不行啊,哪怕您是当今皇上,这母猪该不喜欢您的呢,照旧是连泡尿都不见得给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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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你们也知道了,我相公叫花楚,桃花的花,楚国的楚。
真不知道我是怎么看上那个笨蛋的。我说什么他信什么,那样的脑子是怎么杀得了人的。
可话又说回来,机灵的,又有哪个愿意跟我们打交道?
抱着狐狸都还嫌惹一身骚呢。
(笑)
.
不过啊,也别以为狐狸能多么高看你们,你们这些正人呐跟狐狸也没多大区别,剥去了外面那层写满了仁义的光鲜皮,剩下的不一样都是骨头?
好了,言归正传。就给你们讲讲我俩两个的故事。
说来也是好笑,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呢,就是在思春苑这狐狸窝里,这个我呆了半辈子的地方。
那天可正是花好月圆,人李公子刚刚喝完了酒,一边解着腰带,一边流着哈喇子就往我这边跑。
哪知道连床沿都还没摸到,一把通红的刃就从他胸膛里刺了出来。
等剑抽回去,他鱼珠子似的两眼一闭,也就倒地不起了。
我眼贱。往地上多瞟了一眼,只瞧见那白花花肥腻腻的油膘子流的比血还多,烛光下映得一地油花,教我直犯恶心。
要说实话,那时候我是挺烦这个突然出现的刺客的。
毕竟我这边腿都张开了,他一刀把人杀了,也是够扫兴,白白浪费了这良辰美景。
最可气的是他还连头都不抬一下,闷着脑袋就在张公子的尸体上摸索什么。
哦,可能是王公子,管他呢,总之是个能给我银子的男人就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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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柳如媚一向自认姿色还是不错的,就算论不上天香,国色总还是有的,他就这样看都不看我一眼,摆明了是不给我面子。
所以啊我就清了清嗓子,拿出在床上喊叫的力气使劲嚎了一句,来人啊!杀人啦!!
别说,这招还真挺有用,他一着急就扑上来捂我的嘴了。
送上门来的鸭子,哪有再让他飞了的道理。
可我不过伸出舌头在他掌心舔了一下,他就腾地一下红了脸。烛光底下红扑扑莹莹泛着亮,比地上孙公子的血迹还娇艳,看得我差点没笑闪了腰。
看不出这货还挺纯情的。
话是这样说,他的剑倒是挺实在的。
嗯,还挺烫。
(笑)
.
我这还没怎么着呢,他可好,直接一下子就跳开了,低着头,做着揖,娇羞满面地道一句,姑娘请自重。
那小模样你们是没见,实在可爱的紧。
可他大概是瞧我笑得太疯癫了。不等着我缓神,人就从窗子里逃走了,比来的时候还神出鬼没。
后来啊,什么牛公子马公子的也依次出了事情,所以打那天起呢,我就多留了个心眼,估计着这开封城多半是要变天了。
于是晚上,我就多多仔细着外面,结果却总是在屋檐上看到他的影子,黑漆漆的一团,刷一下就隐没起来了。
真是个笨蛋。
您说,就他那样的武功,真想躲着,还至于教我一个弱女子发现了?摆明了是故意让我看见的。
您千万可别说我是自作多情,对男人这种东西,我比你们懂。
可说来也是怪,你说夜色那么深,他又蒙着面,我却总能一眼就认出那是他。
大概...这就是老人们常说的缘分?
哈哈,有意思。
.
(叹气)
不过呢,我可能也是魔怔了,他连续出现了一个月后,我居然也跟着起了些莫名的心思,专程找了严工要来一张梯子,大晚上裹着衣物跑到了屋檐上头等着他出现。
可我等了整整一夜,直到打更的五声锣颤悠悠在街上飘了三圈半,我也没等到他出现。我没了耐性,遥遥看了眼西天的星星,就想着下去了。
只是摸黑下梯子可不是我的专长,脚底一个打滑,人就跟个秋里那黄叶似的落了下去。
再然后的话......
他就突然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半空里拦腰接住了我,脚底一沾地就飞回屋檐上头去了。
哈哈,比说书人讲的故事还俗套。
.
(沉默)
.
(回神......)
讲到哪了?
哦。
不过我那时候可是带了气的,毕竟还没有谁敢叫我柳如媚在寒夜里头裹衣苦等过,因此说话也带着刺,冷嘲热讽骂他。
我说,大侠~您这本事还真有用。来,再带姐飞一个呗。
我这是高估了他,那个笨蛋哪儿听得出我是在骂他,只知道点点头,通红着脸抱着我跳到地上,然后再一点脚带我重新飞回来。
我也来劲,忍笑说,您这人还真实在,叫你再飞一个你还真就飞一个。就不知道多使点劲儿飞远点儿?
他反应了一会儿后就“哦”了一声,然后还真飞了起来。
.
这算是我第二次听到他说话。
他的声音很低,闷闷的,一说话的时候整个胸膛都在颤。连带着我枕在他胸膛上的脑袋也晕晕乎乎的,只能听到风呼呼地从他的衣服上吹过,身上开了线的线头挠在我脖子上,痒痒的,却又意外的舒服。
我不知道他那晚飞了多久。
直到那个傻小子第一百次努力收紧胳膊把我往他怀里揽近的时候,我才睁眼问他,飞的累不累?
他正要咬着牙说不累呢。没等那个累字冒出口,他就脱了力抱着我一齐从天上栽了下来。
摔得还挺疼,我人都爬不起来了,可还是止不住地笑。
等我笑够了,就蹭蹭地爬起来,扯过他的胳膊让他揽着我的腰。然后跟他说话。
我说能飞真好。要是有一天我也会飞就好了。
他说哦。
我又说,我真的很想飞。
他又说哦。
然后我就哭了起来。
可我也说了他那个笨蛋那么傻,怎么可能懂我为什么要哭呢?
就只知道手足无措地在一旁看着我哭,连手帕都不知道给我递过来一张。
再后来啊......
再后来我们就常常在那屋檐上见面了。
他说其实那夜他一直都在,但是他躲起来了。
(笑)这个笨蛋。
.
差不多就这些了。
您也别问我我俩都谈些什么呢,我也不知道。
有时候就那么干坐在屋檐上,一起看黑色的天上的白色的月亮和星星,还有开封城里一盏一盏点亮又熄掉的灯。
又或者啊,起雾了,什么也看不清,只能望见打更人的橘黄的灯笼,朦朦胧胧的,就在这长长的夜里头摇摇又晃晃。
然后...什么话也不说。
就这样一直坐到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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