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被困的时间长了,自己也总会忘记害怕。
我现在出房间的时候不像之前那样惊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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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总是喜欢去船头,尤其是有风的时候。天空蓝的像翡翠,云都是一缕缕的,看着轻盈又舒服。
我还发现原来江水真的是绿色的。
幽邃的样子,深不见底。
船在江面上飘着,风把帆扬的满满的,猎猎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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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裴九爷也在就好了,我想。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忽然很想把我看见的这些都跟他讲,这样美的江水,他也一定很喜欢。
昨天我就梦到裴九爷了。
李爷常跟我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很想他。
因为我想的更多的明明是他家的湖,花舟,还有那棵柳树。
我不知道那只蝉回来没。
如果它回来了,会不会仍然像先前一样吵。我忽然又笑起来,似乎是看到了裴九爷睡在长阶被吵醒的样子。
他一定又会骂。又兴许他也想起了我,然后骂人的话到嘴边就停住了。再然后他就拍拍脑袋,懊恼地重新躺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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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三爷这几天也不躲我了。
有时候还会和我一起在船头坐着。
他最近也总是盯着我。尤其是我笑的时候。
他说,“你们是不是都这样?”
我不明白他说的你们是什么意思,于是扭头困惑地看他。
他转过去脸,望着江水盯了好久,然后回忆一样。
他说“她也爱笑。”
“就跟个傻子似的,总是莫名其妙就自己笑起来。”
我猜他嘴里的她就是那个浴桶的主人,小柱子嘴里的三爷的夫人。
于是我问他,“她人呢?”
“死了。”杨三爷轻描淡写地说。
“哦。”我沉默起来。
我并没有问她是怎么死的。我有些害怕,害怕听他说————“是裴九爷杀死的。”
可我并不明白我为什么怕他们说裴九爷的坏话。
因为虽然裴九爷是好人,可他真的有杀过人,阿爹就是被他杀的。我忽然就紧张起来,因为我觉得我好像已经忘掉了阿爹的样子。
我闭上眼睛仔细地想,可我就是看不清阿爹的脸。我只能看他白色的衣服与长发,我看不清他的眼睛,看不清他的五官。
杨三爷在我的眼前晃了晃手,“想什么呢?”
我回过神来。
我问他说,“你是好人吗?”
他愣了一愣,然后勾起嘴唇笑起来。
他说,“没有谁是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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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也问过他。我问他裴九爷的身世。
他说他也不知道。
他自己从小就是在这条江上长大的,风里来雨里滚,打拼了几十年。眼看着青龙帮在他的手里越做越大,他的名号也越来越响。忽然有那么一天,他裴九爷就出现了。
就跟条疯狗一样。
什么帮派规矩,什么江湖道义,他都不管,逮着青龙帮的人就往死里咬。
他手下的人都敌不过,该逃的逃,该散的也散了。
他想着可能是他自己哪里把人给得罪,这回是仇人上门来了。正好那时候他身边的那个女人也劝他退了,刀口添血,终究不是个好出路。
总之为了不让手底下的兄弟白白丢了性命。他就打算把人都叫到一起,大家吃顿散伙饭,以后各归各家,该打渔打渔,该种地种地,江湖一别,相忘天涯,想想也是挺美。
他讲到这里,神色变得阴郁起来。手握着拳,牙齿紧紧地咬着,从胸膛里低声吼,“可他姓裴的不知道又怎么闻着味儿了,居然也他娘找来了。老子手底下百八十条好汉,豁了命送我出来,我要是不取了他的脑袋祭江,难慰我兄弟们刀下亡魂!”
我没有说话。
我怕我说出口他会生气。
因为我想,就算他讲的是真的,裴九爷肯定总不会无缘无故地追杀他们。他是脾气暴,可他讲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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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怕跟裴九爷顶嘴,因为裴九爷从来不会欺负我。
可眼前这个人不一样。他是杨三爷,他的脾气很是反复,常常莫名其妙的发怒。
我不害怕他,仅限于他心情好的时候。
他现在心情肯定不好,因为我看到他哭了。
咬着牙,咧着嘴,眼睛血红地瞪着。滚烫的泪一行行淌下来,他浑身都在抖,与其说难过,更像是压抑着的愤怒。
我不知道怎样安慰他。于是低着头退开了。
小柱子慌慌忙忙跑过去递上毛巾。
他接了过去。然后又一脚把小柱子踢开了。
背对着人,狠狠地擦了一把脸,然后把毛巾丢进江里。
江水汹涌着,一下子把毛巾吞了下去。
浪花翻腾着,咆哮的样子。
可那毛巾却又浮了起来,白色的一片,在幽绿的江面浮沉,亮得晃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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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柱子总是挨打。
我把他叫进房间,替他上药。
药是裴九爷给我的。我之前一直用它敷我肩上的伤。
其实我从不认为那是伤,不过是多了些淤积的青紫,是他之前拿下巴压出来的。除了那晚,痛都不曾痛过,也只有裴九爷才会那样大惊小怪。
他一定逼我涂药。
我不抹,他就要扒我的衣服帮我。所以这药我一直带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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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小柱子去我的床上趴着,然后给他抹药。
他很害羞,不过总是被人欺负惯了的。我只要板起脸色来,他就唯唯诺诺地不敢多顶嘴。
他背上的伤并不重,杨三爷刚才踢过的地方只是有些红。倒是肚子上青紫的厉害。那是前几天晚上的一脚,他刚领我到这个房间的时候。
我自己都替小柱子生起气来。
可他似乎一点也不气。
等我替他抹完背上的药,就自己把药瓶拿过去,然后安安静静地往肚皮的伤口上去抹。
前几天的伤口,触着似乎仍是有些疼。他抽了一口气,稚嫩的小脸跳起青筋来。
我皱了皱眉说,“他们不该这样对你的。有些人真是残忍。”
他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
然后很小声很小声说,“没有上官老爷护着,你就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残忍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木木然的样子。
他出去了,背影依旧羸弱着。
我也沉默起来。我想象不出如果玉桐没有说出那句话会是什么样子。
我忽然开始觉得冷起来。
凉意从脚跟爬上来,脊梁上汗毛倒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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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沐浴的时候仍然是小柱子为我倒的水,他的胳膊上又多了新的伤口。但是他并没有抹药。
我把他喊住,然后问他,“药呢?”
他低着头,不肯回答。
我佯装生气吓唬他。他这才肯从怀里掏出我给的药。可药瓶已经碎了。里面的粉末被倾了个干净,瓶塞都不见了。
“谁干的?”我敛眉问他。
“我自己弄掉的。”
他仍是怯懦的缩着脑袋。
我有些喘不动气,我想我的样子一定很吓人。
因为他一直低着头不敢看我。
我叫他以后在我房间躲着,因为有我在,就不会总有人要来欺负他。
他抬头看着我,眼里闪着光,像是要哭泣的样子。
再然后杨三爷就进来了。拎着他的耳朵,把他提了出去。
我没有拦。
连一句话也没敢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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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我发烧了。
因为我总是觉得冷。
我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果然是烫的。就像裴九爷的手一样。
我忽然痴痴的笑起来。我肯定是魔怔了,什么都会联想到裴九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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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天都没有出门。
被子紧紧地裹在身上,却还是止不住的浑身发抖。
我忽然听见外面的人都叫喊起来。
船上变得喧腾又吵闹。
我努力打起精神坐起来仔细听着,然后忽然欣喜起来。
裴九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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