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宴席散了,大约已近三更。
天上的星星不多,好在那轮月亮还算皎洁,勉强能看清脚下的路。
他走在我后面,替我拿着红鸯。
是他非要拿的。
可我总觉得他会手滑,然后不小心就把红鸯摔了。
所以我一段路走得揪心,时常回身来看他。
他果然是不心疼红鸯的。仗着力气大,手掌也宽,把红鸯当耍棍一样把玩着。
见我回头,便嘿嘿地笑出声来,“干嘛老是偷看我,是不是几天没见想我了?”
“红鸯,”我只好提醒他,“别摔了。”
“什么东西?”他疑惑地一拧眉,才反应过来,把琴往空中轻抛一下,又接住,“这个啊?”
“你别!”我被他吓坏了,着急着就要去抢。
他一把把琴举高了,笑眯眯躲着,“够得着就给你。”
明明是个大人,心性却比孩童还要顽劣。
跟他在一起,我总感觉呼吸不顺畅,气恼地踢了他一脚,便不再搭理他。
他却又跟上来,语气里带着调侃,“到底是个娘们哈,连把琴都得取名字。”说完了又问,“可你怎么就记不住人名呢?合着在你眼里,人还不如这么把破琴重要?”
“不用你管。”我有些生气。
大概是心虚。
我以前并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现在他提起,我忽然发觉自己好像真的很少记得别人的名字。从离开镇子开始,一直到我来到开封,我见过的人应该是有很多的,可是我记住的人好像真的没几个。
那...裴九爷前几天就是因为这个生气的?
可是,这又有什么可气的?我想不通,于是回过头来看他。
可他正望着地,嘴角微微抽动着,像是纠结的样子。
“那什么...对不住啊。”他忽然从嘴里蹦出这么一句。
“嗯?”我不明白他的意思。
“对不住就是对不住,老子给你赔礼道歉听不懂?”他烦躁地一摆手,不肯再解释的样子,“赶紧回去吧,折腾了一宿,老子困死了。”
莫名其妙的男人。
.
他一路送我到门口,我以为他应该折身回去了。没想到他先一步推开了门,径直进去了。
“你不是说你困了?”我困惑地扭头问他。
他正要把琴往窗边的案几上一丢,见我望着他,就改了动作,轻轻放下了,回答说,“刚才困,现在不困了,不成?”
他说话总是这样,瓮声瓮气,一不高兴就抬高嗓门,像是要吵架的样子。
我不想跟他在纠缠下去,走过去取回红鸯,小心地摆在桌上,然后点起灯来,打算续好琴弦。
他看到我取出新的琴弦的时候脸色很是惊讶,倒是没有出声打扰。自己老老实实地搬了一张板凳在我旁边看着,直到我把新弦张好的时候才开口说,“真他娘的嘿。这玩意看着简单,换根弦还真挺复杂的。”
“嗯。”我应了声。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他说话实在是太难听了。
.
等我把余下的琴弦和擦拭琴身的鹿皮收起来的时候,一回头又见他正好奇地拿手拨弄着琴弦,动作完全没有温柔的意思,几乎是要把琴挑起来。
我连忙跑过去,一掌拍在他的手背上。
他虽然性格总是阴晴不定,好歹也讲理,知道是自己有错在先,赔了个笑,不敢乱发脾气。
看着一时还真有几分乖巧的样子。
“哎,你这琴上,是不是还少了几根弦?”他盯着琴看了疑惑地吸了口气。
“嗯。”
“那你刚才干嘛不一起接上?”
“嗯。”我又点头。
“老子问你话,你老是嗯是几个意思。”他又生气起来。
我横他一眼,就是不答他。
“嘿!”他又笑。
.
我觉得我今晚好像很胆大。
居然觉得他生气的样子似乎也没有那么可怕。
我不知道。
而且之前大堂上时候,我弹琴失误,他都丝毫没有责怪我的意思。
也许...我想,也许他并没有那么坏。
可说到这个,我又想起他当时的表情,之前明明是很得意的样子,后面怎么忽然就生起气来了。
“想什么呢你又!”他敲了下桌子,笑呵呵咧着嘴,“看老子看入迷了?”
我没有理他。
“干嘛,看上老子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我可告诉你,我要是弄个后宫,准保也比他皇帝老儿的妃子多你信不?”他不依不饶,把自己躺倒椅子里,大咧咧坐着,语气里还带了几分得意,依旧是孩子一样炫耀着。
不过真说起来,抛去他光头这一点,他长得确实是好看。脸庞似是刀削斧刻过的俊朗,浓黑的眉毛剑一样耸着。眉骨比较高,鼻梁也笔挺,显得目光总是坚毅又深沉。
若不是光头,真的颇有江湖上盖世大侠的样子。
“哎哎!”他把胳膊撑在桌子上,往前使劲凑着,“讲实话,你想我了没?”
“没。”
“操!”他嘴里骂了一句,脸上却是笑,“还真是个没心没肺的东西。”
“嗯。”我别过脸不去看他。
“得,是老子热脸贴了冷屁股成吧?”我没有看到他的表情,不知道他是不是又生气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站直了,“算了,老子回去了。”
说完就要往外走。将到门口又停住,又记起来什么似的回身交待,“那个,你先别睡,我已经吩咐过了,宵夜大概一会儿就给你送过来了。”
“嗯?”
“嗯什么嗯,跟你说话真他娘费劲,就不能一次多说几个字?”他冷静了一会儿,才板了板脸跟我解释,“今晚上来的客多,招待他们都是用的荤菜。知道你个小丫头片子嘴刁,我叫他们现做了给你送来。这回口味可清淡,别再给我挑三拣四。”
“...哦。”
我顺从地点点头,嘴角忍不住微微扬起来。我的心情忽然畅快很多,大概是因为一会儿就要又吃的了。
可他却又不说话了,直勾勾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然后忽然惊醒一样后退一步,又锁起眉来,抬高了音量喊,“操!你再勾引老子一个试试!”
“嗯?”我吃了一惊,困惑地看他。
他盯着我眼睛疏忽瞪大了,偏头又骂了一句,径直就扑过来抱住了我。他抱的很用力,铁钳一样的两只胳膊勒得我喘不动气。
他也不肯放松,只是紧紧地箍着我,把下巴用力地压在我的肩膀上,嘴里恶狠狠地低吼,“别动!”
.
我不知道他抱了多久,我觉得我可能要死了。我的手够不到我的脸,但是我能感觉到我的脸很烫,像火烧一样烫。
很奇怪,我并没有哭。
李爷说人害怕的时候就会哭。可有时候,吓得厉害,把人吓木了,就会连哭都忘记了。
我不知道他说的木是不是我现在这样。我只知道我现在没哭。
我失神一样越过他的肩膀看门外的天,蓝色的,上面还有一些半消的云。
过了好久他的胳膊才肯放松一些,嘴巴埋在我的肩膀上,低声说,“你老实说,你到底给我下了什么毒?怎么老子现在觉都睡不着,一闭眼就他妈满天都是你?”
.
再然后的话,他就走了。
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的。
等我回过神来,我已经盖好被子在床上睡了一觉了。桌上也摆着食盒,灯也已经吹掉了。
我是因为难受才醒的。因为我的枕头湿掉了,两鬓到后脑的头发也被眼泪打湿了。
不过我并不觉得多难过。
我只是想不通他临走时候说的那句话。于是我踮着脚,走到窗边的案几旁,认认真真地检查。
可是所有的毒药明明都在这,一份也没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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