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仆取来水。
我们把自己收拾干净。
然后又一同在我的房间吃起午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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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老仆在后面远远地站着,依旧是平时恭恭敬敬地样子。可嘴角总是扬着,意味不明的眼光在我和裴九爷之间来回兜转。
裴九爷的嘴角也扬着。
我好奇地看着他。
他一抬头,也发现了,然后就开始莫名其妙地大笑起来。
他说,我娶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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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第二个对我讲这句话的人。
第一个是宏儿。但是他还小,什么也不懂。
可是裴九爷不一样。他已经是大人了,他什么都明白。
我抬头望着他的眼睛,里面满满是笑与真诚。
他是认真的。
我吓坏了。
嘴里的东西没咽下去,一下子卡在喉咙,呛得我满脸通红。别过脸,弯着腰一个劲的咳嗽。
他跑过来帮我捶背。
我没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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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他和那位老仆都推出去了。然后关上了门,拿背倚着。
大概是被噎到了还没好,胸膛里砰砰砰地跳。
他开始在外面嚷,声音很大,似乎是要发怒的样子。
然后那位老仆小声地跟他说了些什么。
再然后裴九爷就笑了,嘿嘿地笑出声。心满意足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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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天开始,他一日三餐都来我这边吃了。
我没有赶他。
一半是因为他现在吃饭的时候比原先安静多了。
另一半则是因为他会给我带点心过来。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点心,看起来饼一样,圆圆的,卖相并不出众,味道却是很甜。
我问他是哪里买来的。
他也不肯说,只是望着我笑。
他最近总是笑。
心情很好的样子。
可他眼底的血丝却是一天比一天多。
他大概是很累,因为他的眼周的颜色越来越深。
他也常去听我弹琴。尤其是中午的时候。
有时候他听着听着就睡着了,横躺在新建起的白石长阶上,两手抱在一起,当作枕头。
他肯定很累。
而且越来越累。
但我不知道为什么。
.
湖里莲花开得多了起来。
红的,粉的,最多的还是白的。洁白的一片,在幽幽的湖面上雪一样盛开着。
蝉也开始醒了。
一个两个躲在柳树密密的枝桠里。有风吹过,它们就会叫起来,一声又一声嘹亮又欢快。
那条花舟被拴在湖边,在湖面上一晃一晃,轻轻地摇着。
夏天来了,我似乎更喜欢这里了。
可是也有一点挺讨厌。就像裴九爷之前说的,蚊子果然也醒过来了。总是趁人不注意就跑来叮一口,等觉得皮肤开始痒起来的时候,它又已躲得无影无踪了。
好在他家也有驱蚊的香,屋里总不至于蚊虫肆虐。
不过晚上是再不能在湖边弹琴了。
.
今天也是一样。
西边的太阳刚刚迫近了山,我就抱着红鸯往自己里房间去。
橘红色的阳光从西天斜斜地倾过来,波光与瓦都泛着金。
可房间里却是黑的。
像是妖的黑洞洞的嘴,阴森森张着,里面什么也看不清。
越是往房间那边走,我就觉得越不安。
这很奇怪。
可是更奇怪的是,我仍然一步一步的往前走着。
.
门开了。
里面坐着一个红衣的女人。
那是玉桐。
她在桌前面对门坐着,眼睛却是看着窗外,失神一样望着。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外面明明什么也没有。
可她却看得很认真,那样认真,以至于我进来她都不曾看到。
直到我走到桌前坐下。
她才看到我。
“你来了。”她说。
“嗯。”我点点头。
她重新换了姿势坐正了。于是茫然便隐遁,凌厉又重新回到了她的身上。
我有些心慌,因为我原本是以为她不会来了。
她说好的是三天,现在却已经半月有余。
她似乎是看穿了我的心思,不经意一样侧过脸,说“之前我有些事,耽搁了。所以来迟了。”
在她扭头的一瞬间,我看到她眼中似乎闪过的一丝莫名哀伤。
她的身上也有伤。
一道红色的疤痕从她的衣领延伸出来,鲜艳又可怖。
那是新伤。像是鞭子或者细小的棉条抽打过的痕迹。
“你想好了没有?”她又问。
我不答话。
她生起气来,嘴角轻轻地抽着,好看的一双眉翘起来,威胁一样压低了声音。
“你不肯?”
我仍然不答话。
她也沉默下来,歪着头看向窗外。
可只等了一会儿,她忽然又嗤笑起来。
“废物。”她站起身,走到窗边,然后扭回头斜起嘴角说,“你真是个废物。”
玉桐走了。
我望着她从窗口一点点消失在暮色里。又像她之前一样,望着空空的窗外呆呆地看了很久。
然后夜就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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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哭起来。
趴在床上,抱着枕头。
不用她说我也知道。
我本来就是废物。我谁都不敢杀。
就连公屠雄都不是我杀的。
明明裴九爷都在我身后睡下了。他的喉咙就在近在咫尺的地方,可我就是不敢过去。
我在找借口。
我总是在找借口。我对自己说他并没有睡,他只是在等我出手。然后他就有机会抓住我,然后用本该划破他喉咙的刀尖,刺进我的胸膛。
可他明明就是睡了。
呼噜都响了。
我抱着被子想了一晚上。到最后也还是没有相通我为什么那么害怕要杀他。
.
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裴九爷没有来。
他的位置是空的。碗碟也没有。
那位老仆只带了一个人的份。
他的脸色很难看。
但是他什么话也没说。
我是一个人吃完的,早餐,午餐还有晚餐。
他再也没有来过。
我想大概是他觉得累了。毕竟从正院到这里,要走好长一段路。
不来也好。
我想,那样我就可以一个人吃了。
.
可我弹琴的时候也不见他来听了。
湖边明明离他的正院很近。
我也趁吃饭的时候抬头仔细地看,那位老仆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
虽然他以前也总不笑,但现在我觉得他很难过,因为他走路的时候连腰也直不起了。
.
七天了。
裴九爷七天都没有来过。
这七天发生了很多事情。
比如红鸯坏了。
琴弦变得重了。
我只练一会儿就会觉得累。
琴搭在腿上,可我碰也不想碰。
我总望着湖里的莲花发呆。
但是莲花开的也少了。以前我抬起头,总会发现湖里的莲花忽然盛开了好多。
可是现在,不管我抬头看几遍,它们也总是原来的样子。
蝉好像变得多起来,声音那样吵。
吱吱呀呀,一刻也不肯停。
我生气地往树上扔石头。
一只蝉惊吓地拍拍翅膀扑棱棱飞走了。
只有那一只。
我不信,七天前三四只蝉一起叫都不吵。
于是我又往树上扔了好多石头,换了好多方向,仍然没有蝉飞出来。
我有些烦闷,于是重新坐回去。
惹人厌的蝉声没了,可我仍觉得哪里不对。
哦,是那棵柳树,它似乎是病了。
因为它变瘦了。
每次我回头望,树下总是空荡荡,仿佛缺了些什么。
我把屋里的椅子搬出来,然后放在树下。
这样看起来就好了些。
可仍然是别扭。
于是我又重新回到房间,抱了好几床被子出来,然后一层一层摆到椅子上。我摆的很高,被子大概高出我两个脑袋。
我退后几步盯着它看了好久,然后又去找来了一套衣服给它穿上。靛青色的,上面绣着金线。
那是裴九爷留在这里的。
这样一想,果然觉得它穿上以后更像裴九爷了。
我捂着嘴笑起来。然后重新回去练琴。
我的心情忽然畅快起来。
琴弦似乎也轻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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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练琴累到的时候呢,就总会回头看它。因为它真的很滑稽,穿着一身铜臭的衣服在树下站着,像只不会咬人的纸老虎。
偶尔我不想练琴了,也会跑到柳树后面躲着。
然后趁它不注意的时候一下子从后面跳出来吓唬它。
有时候它会被吓到,衣角轻轻地抖啊抖,就像被风吹的一样。
可有时候也不会,它会一动不动的站着,就像什么也没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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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喜欢它不动的样子。
那会让我感觉它像假的。
今天它就没动。于是我就生起气来,抱起红鸯往我房间的方向走了。
我一直走出去好几步,连头都没回。
一次也没有。
然后我好像到什么声音,像是人的脚步声。
我欣喜地转回身,却什么也没有看到。
难道也是躲在柳树后面?
我捂着嘴小声笑起来,小心的把红鸯放在地,蹑手蹑脚地走到树下。
我小心翼翼地躲着,然后一下子跳到树后。
可后面什么也没有,一样的空空荡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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