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九爷应该是喝醉了。
他趴在我的肩膀上,软了身子一动也不动。
可是又不像,因为他的呼吸有些紧促。浑浊的酒气撞在我的脖子上,一下又一下。
我很少见过别人喝醉,但是我觉得喝醉总不该是现在这个样子。至少那呼吸应该是慢的,比清醒时还慢,就像睡觉一样。
我怀疑他是装醉,因此没敢动手,更何况我是没带红鸳出来的,连红鸯也不在。
我恍然发觉,同他一起出门的时候,我似乎习惯了不带武器。
我想,兴许是因为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感觉很安全。
可是,我明明是要杀他的。
.
桌上的蜡烛一晃一晃,水一样满屋漾着通红的光。
裴九爷的呼吸缓慢了许多,似是是要入梦。就在这时候,房门一响。
一个妆容精致的女子走了进来。
朱唇蛾眉,眼底映着波光。
我觉得她很美,就像莲花一样,红色的莲花。
.
她是进来收拾东西的。纤细的手指将桌上空空的碗依次放回托案上,然后窈窕又优雅地离开。
我不知道她认不认识裴九爷,因为她从一进房间就总是偷偷抬眼看裴九爷,可是她还是离开了,一句话也没有说。
“真好看。”我说。
“嗯?”
“我说她,真好看。”
裴九爷忽然就闷闷地笑了一声,“没你好看。”
他说完就松开我,餍足地伸了个懒腰,说,“走吧”
“哦。”
.
回去的时候,他躺在马车里。一个人就占去了大片地方,脑袋枕在我的腿上。
我推过,但是推不动。索性就由他去了。
车夫尽量放慢了速度,大概是怕把他吵醒。
可是我并不确定他有没有睡。
因为他一直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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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他在笑什么。
我很不安。我总觉得有人在跟着我们。可是我从车窗往外看,又总是什么都看不到。
我不喜欢这种感觉。
就像一个人在山上独自游荡,回首却撞见了一群饥饿已久的野狼。怯懦的它们总是不敢逼近,但幽绿的眼睛却一闪一闪摇晃着贪婪又垂涎的光。
然后兀鹫一样亦步亦趋地跟着,一言不发。
这种感觉很让人不好受,我觉得我的脊背开始发凉,可是手上却很暖。
我低头去看,原来是裴九爷拉住了我。
他的手很热。
掌心似乎还带着茧,砾石一样粗糙,却莫名地舒服。
他说,“别慌。怕什么。”
我点了点头,心忽然便安定下来了。
车夫依旧不紧不慢地在前面赶着路,车轮压在地上,马蹄哒哒的响。
.
跟着我们的人没有露面。
我们平安的回去了。
裴九爷明明没有醉,因为马车上他的表现完全不像喝醉的样子。
可他一定要我扶着。
他很重,我几乎撑不住。
“自己走。”我说。
他却只是笑,然后把胳膊揽在我的肩膀上搂着我,孩子一样委屈地小声说,“那不行,老子喝醉了。”
我有些气,狠狠地瞪他一眼。
他也不管,仍是把大半个身子靠过来,几乎把我压在地上。
我忽然又想起之前路上的事情,于是问他,“你是不是得罪过很多人?”
他说,“是啊,很多人。”
然后他又笑了,勾起手指来刮我的鼻子,“你不就是一个。”
我躲开了。
我有些后悔,开始觉得我不该总和他在一起。我怕别人杀他的时候,连我也一起杀了。
.
我们到了湖边。
就是我的房间前面的那个。
我听到肩头传来他嘿嘿的笑。
然后就停下来,抬着头莫名其妙地看他。
他还笑。
他说,“你他娘的是有多想我,这么急着就要把我往你屋里拖?怎么着,见老子醉了,就想趁人之危?”
我听了他的话,扭头望望背离很远的正院,然后又看看前面不远的我的房间,脸上忽然就有些发烫。
“我没...没有。”我向他解释,舌头无措地打结在一起,差点被自己的牙齿咬到。
“老子就是这么一说,瞧给你吓得这样。”他似乎很满意我的反应。本来还软绵绵着身体要我扶,这会儿一下子回复了力气,拖着我就往湖边去。
挂满了叶子的柳树在风里摇摆着枝条,在月光下孔雀一样舞得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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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九爷又把那叶花舟拉过来了。
牛一样的力气,拽的舟身连同靠近岸边的水面摇晃个不停。
那群沙鸥又被惊醒了,扑棱棱呼扇着翅膀,哀怨地飞进了幽幽地夜色里。
“这回总该乐意上来了吧?”
他回头望着我,同第一次一样邀请。
我站在原地想了想,手在裙前拉在一起,眼睛望着地。
他好像等不及,上前了一步。依旧同上一次一样,不容拒绝地伸出手。
我有些犹豫。
其实从一开始我就很想坐上这条小舟去湖中间看看。
因为我觉得湖中心一定很美,白色的月光沉在水面,四周是盛开的莲花,美丽的锦鲤在水面跃起来,水花溅起的声音像银铃一样清脆又悦耳。
最终我果然还是伸出手,轻轻地拉住了他的袖口,同他一起往湖边走。
.
那条花舟近看的时候比原处还要漂亮,船身修长,上面绘着鲜艳又美丽的画,像是鱼,又或是鸟。
我满心欢喜地踏进去,却不想水里比不得陆上。
那条花舟在水里轻轻地摆了摆身子,竟摇晃着就要飘远。
我心里一慌,原本还拽着裴九爷衣袖的手陡然上了三寸,紧紧地抓着他的手腕,求助一样望他。
裴九爷似乎更满意了。反手把我的手握在掌心,然后不紧不慢地把花舟拉回来,带我一同踏了进去。
他把我扶到他的身边坐下,然后用空着的手拿起船桨在水里轻轻一拨。于是花舟便离开了岸,划开了水面,悠悠地往湖中心去了。
我晃了晃手腕,想要把手从他那里拿回来。
他却不肯放,装作看不见一样望着船头,一手执桨在水里划着。
我说,“在船上了,不用再扶我了。”
“哦。”他点点头,然后径直就把我的手往他腰间带去了。
“我不拉着你的手,你抱着我总成吧?”他嘿嘿笑着,眼底狡黠闪着光。
我气恼起来,使劲就要把手抽回来。
他大概是没防备,虽然最后也使劲握住了,仍是让我抽了回来。
只是闹的太厉害,手背火辣辣地疼,借着月光,上面隐隐可以看出勒出来的红紫的痕迹。
恶人。
我把手放在怀里,轻轻地揉了揉。
他也把目光调过来,盯着我的手看了会儿。明明眼色本是愧疚的,很快又换上了一丝嘲弄,“娘们儿手上的皮就是薄,怪不得你学琴。要是拿剑,挥得动?”
我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就像看见了宏儿。
他也总是这样,明明心里是善良的,嘴上总是爱逞强。
有次遇到老人乞讨,他明明是摆出一脸嫌弃的倨傲样子,手里却是把自己买零嘴的钱都放进了老人的碗里。
“你笑什么?”裴九爷问。
“没什么。”抬袖掩着嘴,唇角仍是上扬着。
他仿佛是觉得自己受到了什么羞辱,忽然就较真起来,捉着我的手就要回答。
我被钳住了手腕,却是不肯示弱,拿出了他平时逞威的样子笑他,“我笑你幼稚。”
“操!你说谁幼稚呢你。”
“不准说脏话。”
“不说...”他孩子一样赌着气,瞪大了眼,剑一样的浓眉挑起来一咧嘴喊,“操!不说就不说,老子还怕你不成。”
“又说了。”我忍不住笑起来。
他又没动静了,一动不动地盯着我看。
我皱了皱眉,有些警觉地坐开了些。
他回神过来,眼睛仍然眯着,一副居心不良的样子。“再给老子笑一个。”
我没有理他。
好在他也没有再做什么过分的动作,自顾自倚在船上,美滋滋地枕着胳膊,看着好不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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