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第二次夜访怀安道长。
“施主有什么事吗?”道长问。
“想请教你如何才能背完《道德经》。”公主问道,眼神灼灼,”我从前背过《尚书》,以为那就是最困难的了,现在这《道德经》比《尚书》更困难,请问该怎样才能背完?”
“公主可听过《卖油翁》的故事?”怀安道长果然开始讲这个故事,寓教于故事。卖油翁能将油穿过铜钱孔,没有别的秘诀,只是因为手熟而已。
朦胧夜色里,清幽道观之中,青铜盏里的灯火愈加明丽,怀安道长讲故事的声音自灯火中沉沉响起,似从岁月长河泛起的细白浪花,投射在两个遥远又陌生的身影之间,激起一点淡淡的,轻柔的水印。
那是七年前,她请教他如何背完《尚书》,因为她背了三个月也未曾背完,他也是讲了这个《卖油翁》的故事。
那时候,她反问他:“我已经听过了《卖油翁》的故事,你要不要听听《梅花痣》的故事?”
他怔了片刻,正色道:“公主,莫信传言。”
七年前的一幕,恍如如隔世。
她听着听着,忽然恍惚着投进他的怀抱,一把将衣襟扯开,果然看见了那个铜钱大小的伤痕。那里原先是一个梅花形的疤痕,曾经被她用一枚袖箭戳烂了,好了以后就成了这个疤痕。
“这是什么?”她假装问道,双手微微颤抖。
“一个伤疤罢了。”道长诧异地推开她,一把推开她,将衣襟合拢,面上起了一层复杂的神色。
公主怔怔地望着那个伤疤,思绪飞回了那一日她如何亲手毁掉那个伤疤。
那一日,皇宫狩猎,公主换上男装,也跟着皇兄和贵族青年一起去狩猎。她喝令任何人不许跟着她。她要私底下去追踪她的心上人。
追着梅修远的身影许久,渐渐在隐没在林子里。
树木参天,遮去阳光,抬眼看不见人影,树影斑驳,从暗影里传来野兽的嚎叫,长宁公主突然很害怕,害怕遇见刺客和野兽。她从未到过这样危险的地方,她有些慌乱,似一朵漂泊在深海里的小舟,找不到泊岸之处。
长宁公主策马疾奔,前面一丈远的地方有一枝横着的树枝,眼见着就要撞上来。她拼命牵住缰绳,夹住马背,那西北进贡来的汗血宝马此刻却全然不听使唤,一路往前飞驰而去。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人飞奔而来,将她拦腰抄起,放在自身身后的马背上。
圆领紧身的褐色箭袍紧紧包裹着他英挺的身躯,背上背着一张紫色的檀香木的弓,袖口上装着几支银色的袖箭,闪着光。挺直的脊梁似一座山,供她此刻依靠。
身上有淡淡的梅花清香,长宁公主颤抖着,隔着那紫色的大弓,伸出双臂从背后将他环住,似一株藤类植物,终于找到它的树。她的手臂被锋利的弓弦划出两道深深的口子,流出了血,但是她却丝毫未曾察觉。
公主一生从未这样依赖过一个人。森林里有灌木和青草的香气,无数红色、白色的小花从她眼前掠过。她的心如成熟饱满的浆果一般裂开,幸福得满溢。
总是他来救了她。总是。
他们在一处水草丰美的地方停了下来,梅修远使了好大力气才掰开她紧紧拥抱他的双手。
“长宁公主,别怕,这里很安全,稍事休息一下,微臣将你送回营帐里。”他说话间就发现了她手臂上的伤,鲜血从黄色的锦缎里涌出来。为了拥抱他所受的伤。
“长宁公主,为何要脱离卫队,随便乱跑,让自身受伤。”他撕下自身袍子的一角,认真地为她包扎伤口。
她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地看他,咫尺的距离,他的脸似过于炽烈的阳光,灼得她眼睛都睁不开。他并未抬头看她,浓密的睫毛在他英俊的脸上闪烁,似三月艳阳里的蝴蝶,灿烂温柔。她忍不住想伸出手去触摸。
“幸好伤口不深,倘若皇上发现,公主的卫队定然要承担责罚,公主为何总是如此任性,不顾别人?”他永远都是一板一眼地和她说话,半分亲昵也无。
公主只是怔怔地看着他的胸前,他褐色的衣衫被灌木撕烂,胸口敞开,看了半晌,抖抖手伸上前去;”你这是怎么回事?”他的胸口赫然有一个梅花形的疤痕,六个花瓣。
他看了她一眼,目光淡淡的:“这是上次公主赐给微臣的。”
那是被她的梅花砚台砸出来的伤痕。砚台在他的胸口留下一个梅花形的伤痕,似一颗梅花痣。
她怔在那里,身畔有清风拂过,林中传来野兽的嚎叫,更远处有人在声声唤着”长宁公主”,她宛若耳聋,只死死盯住他胸口,很久很久,她紧紧抱住他,爆发出一阵凄凉的大笑。
“还有别人见到过么?”
他不明白为什么公主总是问这些奇怪的问题,突然,他想起了那个传言。他觉得很是荒唐:“莫非公主真的相信那个传言么?”
他正准备接下去教育教育这没头脑的小公主,却突然迸发出一声惨叫。他睁着惊讶的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是真的——他眼里年幼任性的长宁公主,竟然抽出他的袖箭,用锋利的箭头将那梅花形的伤疤狠狠划烂。
鲜红的血流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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