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忽然发了狠,一把抱牢了鼎,一屁股就坐在地上,好似生了根一般,再也动弹不得。
“来人,今天一定得把这鼎交给安定公主!”那李公公也似发了狠一般,又多叫了几个人上来,几个人硬生生抓住长宁的手脚,一个人抱住黄金鼎,几下里一起使劲,终于将长宁从鼎上剥了下来。
“你们竟敢如此对我!”长宁公主顾不得崩断流血的指甲,声厉俱下地斥责道,”你们这些奴才,竟敢以下犯上!”
李公公洋洋得意地仔细查看那个黄金大鼎,一边回头对她轻蔑地笑道:“长宁郡主,莫非你以为你现在还是公主?”
你以为你现在还是公主。
现在宫里只有一个安定公主。
长宁颓然跌倒在台阶上,脸上的灰败之色更重了,似一场恣意盛开过的锦绣荣华燃烧到了尽头。
她似瘫坐在这一场灰烬之上。
她每晚都睡在台阶之上,每天晚上,木然地望着渺远星空,那夜空如此深远,那星辰如此静默,她在孤独中沉睡,又在孤独中醒来。
她在等着那一天的到来——
还有两个月,两个月之后就是她二十三岁生日,已故的天澈国师曾经预言她在这一天会死在一个身上有梅花痣的人身上。
她从前不信,后来她发现那个人可能是梅修远以后,她开始信了。他果然有杀死她的力量,可是她并不想躲闪。
也没有力气躲闪了。
她感到自己已经越来越靠近死亡。
开始不断有人来找梅修远报仇,因为他从前担任御史的时候,得罪过无数人。
有一次,会稽王派人来抓他。
长宁公主挡在他面前,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摆出一种玉石俱焚的姿态,那绝烈的姿态令人不敢动手——
“如果要杀他,就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那带着人来的侍卫犹豫着,举起剑就要往前刺,长宁公主忽然冲过去,将自己撞在剑尖上,鲜血喷涌,那女子却依旧高傲地抬起下巴,声音激烈,如同切金断玉一般——
“杀了我,杀了我大晋朝的长宁公主,杀了豫章皇后的遗孤,先帝王的女儿,当今皇上的亲阿姊,你们就可以过去了!”
那领头的将军犹豫着,终于掉转头走了。
“你以为你这样对我?我就会原谅你?”那人蒙着眼睛,只听见她依旧高傲的声音。并未看见抓住刀剑的那一双决绝惨烈的手。
公主的血染红了琉璃色的长裙,之前在面对刀剑相加的威胁之时,也未曾令她倒下,而那人的一句话就将她击倒在地。
公主倒在地上,面色苍白,鲜血染红衣襟,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你这样恨我,这是我应得的,没有关系。可是我还是会保护你。”
从前,我用公主的身份保护你,现在,我只能用我的性命来保护你。
她想说我会一辈子保护你。可是,她忽然想起,她没有一辈子了。
这一辈子很快就要到头了,我已经快要撑不下去了,你能不能赶紧醒过来?
“公主,他近来倒是大好了,只是经常在夜里叹气。”
“叹什么气?”
“‘这样地活着,没有光,没有爱,没有自由,有什么意思?’说完以后,他就一直叹气。”老实宫女牝鸡原封不动地转述了梅修远的话。
“原来,他想要光、爱和自由。”长宁惨然一笑,”连我都没有的东西,怎么能给他呢?”
顿了半晌,又道:“不过,有一个人可以给他。”
长宁艰难地站起身,跌跌撞撞地离开,脚下被青玉案撞得一个趔趄。她的长裙被风撩起,空荡荡地贴在身上,纸片人似的。
白玉床上的人动了动,又翻了个身躺下去了。
初冬的晚风吹起的重重纬纱后,宫装女子盛装坐在菱花镜前。菱花镜里的女子苍白艳丽如同即将凋零的牡丹,瘦削的鹅蛋脸上,丹凤眼流转着琉璃般的光芒,似暗夜里燃烧的莹莹鬼火。
那是晋朝最高贵美丽的公主的眼睛。那是尘世间最美的一双眼睛。也就是那双眼睛,望到了她此生最心爱的人。
如今,这双眼睛就要还给他了。
可是,那位从前的白石老太医已经回乡归隐了。如今的她再也没有权力和能力满世界寻找他。
天下间除了她,也许还有一个人愿意救他,还有一个人有这样的能力。
那是一个她这一生绝不愿意去找的人,绝不愿意求她的人。
从前的司晨宫女,现在的安定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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