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只手紧紧转动佛珠,额头上慢慢渗出汗来,密密的,细小的。
笑姬站了一会儿,打开门,往练武场走去。
每走一步,都像在刀尖上凌迟。
极致的痛苦。
世间所有人都在逼她,杀她,毁她,谤她。
世上所有人都站在她的对立面。
神光远远地望着她走过来,忽然张开了嘴巴,往下走了两个台阶,他脸颊微微抽搐起来,用目光阻止她,请求她。
笑姬望见他脸上的痛苦和纠结,又微微地笑了起来,带着三分嘲讽,五分无畏,两分复杂的表情。
她走过去,与神光站在同一个台阶上,众人面面相觑:“这位姑娘,我们在商议寺中大事,还请姑娘回避。”
“最近寺里不太平,还请姑娘注意安全。”
笑姬顿了片刻,笑了笑,神光望着她的表情,心中升起了不祥的预感。
每次她这么一笑的时候,就意味着有人要倒霉了。
下面那些武僧望着她,心中也升起了不祥的预感。
笑姬笑了笑,说道:“笑姬嘛——我认识。”
气氛陡然紧张起来。
剑拔弩张。
那领头的法玄和法显,已经握紧了手中的降魔伏虎棒。
笑姬顿了顿,声音忽然变得冷静而清晰:“其实想知道笑姬是不是凶手很简单。”
所有人都望着她,不约而同都带上了“这娘们是个疯子或者傻逼”的表情,神光也望着她,目光沉静,带着些许刻意隐瞒的焦虑。
日头强烈起来,无数金光洒落,在人群中跳脱,铸造成一道一道的分界线。光明处愈加光明,阴暗处愈加阴暗。
阴影和光明,如此泾渭分明。
“笑姬爱财如命,杀一个人价值黄金万两,业内排行第一。”
笑姬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然后又如此清晰地响在每个人的耳边,鲜明深刻,好像一个朴素的真理,“你们这些和尚,有谁会出这样高的价钱来杀你们呢?”
所有人沉默下去,那些质疑的表情都换成了“似乎如此”,相互对视了一阵,“似乎如此”的表情又换成了“果然如此”。
最后,“果然如此”的表情终于尘埃落定,变成了“他妈的原来爷被耍了幸亏被这娘们点破了,可是这娘们是咋知道的呢?”
笑姬脸上的笑容终于微微收敛了,她淡淡笑道:“因为笑姬也是我的仇人,我研究她,已经十年了。”
所有人脸上的表情又换成了怜悯和同情,还有一丝丝“原来爷爷居然连个娘们都不如”的尴尬心理。
那法玄咳嗽一声,对神光低声道:“既然凶手还未查明,那弟子们就先去查明了真相,再来回禀方丈。”
神光微微颌首,众人散去。
空旷的练武场上,只剩了他们两个人。
笑姬没有再看神光一眼,她转身离开。
一步一步,每一步都走得很稳,可是每一步都好似耗费了巨大力气。
走出了大约九尺远,神光忽然低低问道:“为什么?”
笑姬微微顿了度,低声道:“不是我做的,我为何要承认?”
神光又问:“你以前为什么不辩解?为什么任由别人冤枉你?我知道……”
笑姬的背影微微抽搐而来一下,脊背有些弯,她一只手按在腰间,声音冷而锋锐:“就让他们冤枉好了,只要他们打得过我。”
神光顿了顿,又问道:“那你这一次为什么要辩解?”
笑姬在心中骂了一声秃驴,冷笑道:“因为我昨天晚上梦见我大姨妈来了。”
神光:“……和这个有什么关系?”
笑姬:“我大姨妈说,如果一个男人始终问你为什么,那么他就不是一个真正的男人。”
神光:“……”
笑姬没有告诉他,从前,栽赃嫁祸的事情,她从来无所谓。
可是,这一次,这个和尚想要给她一个清白。
既然如此,她成全他。
她成全他之后。
她就再也不欠他什么了。
那个水陆法事,她一直等着。
***
半夜忽然狂风大作,黑云低垂,眼看就要下起雨来,她来到栖霞寺后山的树林里,树叶做成的哨子吹了半天,七公子才姗姗来迟。
笑姬冲上去,一巴掌就往七公子脸上扇去。
“我答应过你,这一次一定会完成任务,你为什么要杀那些僧人?”笑姬怒冲冲地斥责道,”你不就是为了给我们制造矛盾,逼迫我早日完成任务吗?”
她以为他一定会躲开,可是他竟然没有,任由那一巴掌打在他脸上,他脸色苍白,脸上瞬间浮起来一个鲜红的指印。
七公子静默地注视着她,脸上又深深的痛意:“阿未,你从前对我说过什么,你忘记了吗?”
笑姬脸上出现一刹那的茫然。
恍若记忆的盲区。
七公子的目光如同鹰隼一般,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一刹的茫然。他的眸子黯了黯,然后,他沉声道:“你从前说,你愿意。你说过的话,许下的承诺,你忘记了吗?”
笑姬微微张了张嘴,眸光亮了亮,又归于黯淡,她半垂着头,月光在她的眼窝处打上了深深的阴影,再也看不清她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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