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刺佛

笑姬又笑了起来，上前三步，手按上了隐藏在腰间的“烟花斩”。

六尺的距离。

她近身杀人的最佳距离。

自从跻身于顶级杀手那一天，六尺杀人，无所不中。

那一枚冰凉的剑柄已然握在手中，她却忽然闻到了一丝莲花的微苦香气，从那个俊美和煦的僧人身上散发出来。

她的手忽然一顿，想起了那晚月色如酒，长河似梦，在临江高楼上，那金色僧衣似温煦天火，那悲悯的眼神，似看穿世间一切虚幻。

“你的心交给了不值得的人。”

“他不该让你做一个‘尸人’。”

“你可以试一次。在他安排你任务时，你失手一次，看他是什么反应。就试一次。”

就试一次。

笑姬的手悄悄垂下，然而，她又触到那剑柄下坠的剑坠，那是她十四岁那年，她第一次成功完成任务，杀掉一个胖大官人以后，七公子送给她的。

那剑坠是五色玉雕刻的鸳鸯，七公子将这坠子亲手帮她佩戴在烟花斩上，抱着她，对她温柔地说道：“阿未，谢谢你。你是上天赐予我最好的礼物。”

笑姬的手在触摸到那块坠子之后，又往上握住了剑柄。

神光望着她越走越近，看着她的手抚上腰间，心中涌起一阵悲凉——她真的要杀他吗？

如果她真的杀了他，她是不是会终于幡然醒悟？

正要拔剑之时，从她身后传来一阵凌冽杀气！

如此凌厉，她甚至不及回头——一柄黑色长刀破空袭来，斩破那一段秋雨，那一方寂静。

瞬息之间，已经斩向他的胸前三尺之处！

有人抢在她前面刺杀他。

笑姬心中一惊一喜，旋即一失。

还好，杀他的人终于不是她了。

那刀薄似纸，缥缈轻浮，似鬼魅夜行，却又凌厉无匹，刀尖上似生出了利眼，迅疾地锁定了他的咽喉——

“妖僧，纳命来。”

一个冰冷的声音裹挟着杀气。

真是一点都没有创意。但这声音似曾相识，笑姬已知他的身份。

他就是北方的辅国将军门下的四大刺客之一——破虏。

这一刀，叫做——破虏之刀。

三年前，笑姬曾在北方交过手，十招未分胜负。放眼整个天下，能接住她三招以上的人本不多见，他竟能接住她十招。那时，虽然她受了一点轻伤，但笑姬已经视他为生平最强的对手之一。

他总会成功的吧？

阴冥已然不在。

想到那一蓬温煦金光的陨灭，笑姬竟然生出一丝伤感。

然而，在一尺处，一支伞柄截住了那把诡异的刀。

紫色的，透着雨意的莹润光泽。

铿然相击之下，那名动天下的破虏之刀竟然微微颤抖了几下。

笑姬已知截住这刀的人是谁——阴冥。

墨家武学第一的武士，神光的朋友，也是他的护卫。

笑姬明明已于三天前给他下了神仙难救的毒药——东风无力百花残。此刻他早该长眠于黄土之下。

然而，他却出现在这里——玄色短衫，草鞋褐衣，背一把重剑。

那执伞的敦厚侍从，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一个冷峻如山的墨家剑客？

来不及细想，那黑衣刺客已然收刀，转身，挥刀——

那刀霍然挥到笑姬脖颈之侧！

神光手中的星月菩提珠轻轻一抖，急声叫道——

“施主。莫要伤害无辜。暴力是不好的。”

说罢，他从那伞下走出来，似一枝离开荷叶的莲花。

阴冥伸手想要搀他，但是却被他推开，他眼里此刻只有那一把架在笑姬脖子上的刀。

“请问施主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行刺于我？”

“若你愿意即刻死在这里，我就放了他。从此不再杀人。”那人说道。”素闻神光仁爱，那么今日我倒要看看，看你愿不愿意为了救人而自裁。”

“施主，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他声音里有一种不易察觉的急迫和萧瑟。

“那么得罪了。”

笑姬还未看清他是如何出手的，就已见自己从那把黑色的长刀下面，被解救出来。

一只温凉的手抓住了她，她望见被星月菩提所囚的那一只手，那孤寒清致仿若淡淡莲花的手，那被秋雨打湿了的手——他不冷么？

“我已刺杀你三次，三次都未成功。你放过我三次，我既无颜回禀主公，也无颜再苟存于世。但愿我今日之死能回报你的三放之恩。”那刺客叹息一声，那黑色长刀反手一刺，没入自身胸膛，然后一蓬鲜红的血喷洒出来，将这一方被秋雨笼罩的诗意染上了血腥一笔。

那刺客倒地而亡。

神光阖着的眼帘微微颤动，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笑姬的杀气早已退却。

“多谢大师救命之恩，现在我已经知道了。你果然是个真正的男人。”

风掀开帷帽上的轻纱，笑姬那酝酿已久的笑就从那帘子里头跃了出来，见缝插针一般扑上他的脸和他的全身——想要找出一个破绽和弱点，“奴家铭感五内，愿结草衔环，以身相报，只要你是个真正的男人。”

她才刚出险境，便又这样放荡恣意，将他戏谑调笑。

他在心中又叹息了一声，双手合十，将一切阻挡——

“出家人以慈悲为怀。施主多礼了。”

“你这贱人，竟敢亵渎圣僧……”阴冥怒斥道。

“我再说一次，我不贱。”笑姬笑得妖娆，“我价值万两黄金，业内排名第一。”

说完，笑姬忽然拔剑刺向那僧人——左边第五根肋骨之上，靠左三分之二处。

那是心脏的位置。

璀璨光芒在秋雨中闪过，杀气激得这一方烟雨激射而出，恍若盛开一天一地的灿烂烟花，华美寂寞，如开到极盛的花瞬间盛放，最后又凋零于这一处哀凉的雨。

不知是刺杀的人有了松懈之意，还是被刺的人有高手护佑，那一剑只发挥出了往日威力的八成。

这只有八成威力的烟花斩被阴冥一剑挑开。

阴冥和神光眸中皆有异色一闪而过，然后，笑姬如同烟花般遁去，怀里抱着一只鲜艳的红猫，引芸芸众生一阵惊叹——

“笑姬！”

“烟花斩！”

你救过我三次，我放过你一次。

笑姬在心中默默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