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霞寺里的神光正在寺里上晚课,忽然觉得心里某个地方颤抖了起来,从心底最深处,泛起了深深的无法言说的痛意。
他握着佛珠的手微微颤抖起来,佛珠轻轻地碰撞着,发出铿然的声音。
小和尚戒嗔疑惑地想到,怎么师父好像在发抖,莫非这屋里太冷了?
明明这屋里的炭火很旺啊!
神光的右手转动着佛珠,左手压住经书,手指关节处有些发白,他顿了一下,忽然念起了《往生咒》:“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
这不是超度死人的经文吗?下面的僧人怔了片刻,也跟着念了起来,一边念着,一边感觉到今日的经文里,充满了不同于往日的情感。
还有祈祷。
水月镜花楼里。
刑罚还在继续,笑姬依然笑得十分自然,没有半分不快,知识脸色十分苍白。
月笙注视着她一会儿,然后冷笑道:“把前些日子从西域买来的猫儿放进来。”
一只硕大如同小雪豹一样的猫出现在门口,牙齿足有一寸长,闪烁着幽幽寒光,喵呜着走了过来。
笑姬脸上的笑容顿了顿,下半身微微颤抖起来,鲜血已经糊成一片,和碎掉的衣服丝丝缕缕粘在一起。
那大猫走得近了,笑姬的双手慢慢握成了拳头。
杀了他们,她马上就可以出去了。
哪怕从今以后会面临水月镜花楼的追杀。
月笙脸上的笑容绽放得更开了。
这时候,笑姬手上铿然一声响,微微碰撞出一点清越的声音,那是一串星月菩提。
是那个和尚送给她的。
她恍惚听见在遥远的地方响起了佛音。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
那一天,他在讲经堂为那个小姑娘做法事,念诵着《往生咒》。最开始的声音是平静的,肃穆的,她半仰在床上,渐渐地悲伤了起来。
然后,她听见他的声音,忽然变得低沉而充满了安慰的力量,她从未听过有人能把那肃穆而平淡的经文念诵得那么富有感情。
她感到自己被深深的安慰了。
这三天三夜的刑罚,痛苦,撕咬,被盐水淋漓的痛苦都得到安抚了。
她已经好多年不曾尝到疼痛的滋味了。
月笙见她握紧了双拳,以为她很快就要跳起来,拔剑,冲出刑室,那样,就给了她等待已久的理由。
可是,她只是短暂地握了一下双手,然后,双手轻轻交握在一起。
在不为人知的角度,看起来,好像一个双手合十的姿势。
刑罚结束之时,七公子进来接她的时候,发现她脸上一直带着笑。
那笑容十分放松,十分愉悦,丝毫没有任何疼痛的迹象。
他愣了愣。
然后,他咳嗽了一声,对身后的人沉声道:“你们满意了吧?现在满意了吧?”
笑姬从他的声音里听见了一点怒气,心中竟然浮起了一丝愧疚。
她微微笑道,声音很放松:“跟挠痒痒似的,一点儿都不疼。”
一个青衣小婢过去把一件披风给她裹上,然后搀扶她起来,她发现在搀扶的时候,她浑身都在微微地颤抖,然而那颤抖十分轻微,好像过了电一般,极其轻微的颤抖。
转瞬就不见了。
青衣小婢心中升起了一丝羡慕,做“尸人”真好,这浑身血淋淋的伤口,竟然一点都不痛。
“你不想杀他,是因为他曾经救过你。”等所有人都离开以后,七公子低声道,“你是个重情义的好姑娘。”
笑姬看着他,他低声说道:“我不为难你,你可以不用杀他。”
笑姬觉得自己的心猛然一缩,然后又猛然一放,几乎撑不住。
“什么意思?”
七公子看了她一会儿,沉声道:“不用杀了他,毁了他就可以了。”
笑姬听见自己的声音颤抖着在问:“怎么毁掉他?”
七公子顿了顿,眼睛里升起一股恨意:“你还记得他身上的字吗?”
笑姬想起了那两句话——
“犹如莲花不著水,亦如日月不住空。”
她心中升起了不祥的预感,七公子忽然低低地笑了,俯身在她耳边低声说道:“十日之内,带他去一趟‘风月楼’。”
笑姬回到栖霞寺的时候,仍然用的是上次的身份。
一个因为染上瘟疫被丢弃的姑娘。
当她一路登上石阶、经过练武场的时候,已经月上中天了。
练武场上众多武僧还在练习,吼吼地叫着,似乎要将世间一切浑浊都驱逐出去。
她在众人后面一直低垂着头,手脚都在发抖,整个人都被这一片呼吼声震住了。
过了许久,她才略略抬头,这一抬头,她忽然长长吐出一口气来。
神光还坐在那个禅房里。
他原谅了她吗?
她忽然感觉背后生出了一只手,要将她推向那个和尚。
她忽然生出了一股巨大的力量,深深吸了一口气,就往那个禅房走去。
九尺、六尺、三尺……
神光正在讲《华严经》:“应知一切心识如幻,应知世间诸行如梦……”
她已经走了,他还在这里讲经。
笑姬望着遥远的苍穹,天色黑暗,可是苍穹之上,却挂着一弯明月,散发出淡淡的金光。
在那一刻,她忽然想要流泪。
可是,她只是略微站了站,伸手右手紧紧握住自己的左手,好让双手颤抖得不那么厉害。
笑姬正准备进去,忽然听得禅窗内,一声略有些浮浪的轻笑声传来,恍若金陵艳曲一般:
“好个仁心仁术的和尚,你既知一切心识如幻,世间诸行如梦,如何却不知有情得自在,风流有般若,美酒穿肠过,佛祖心中留。这样的月夜,这样的韶光,光兄,何不和本王共饮美酒,一醉方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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