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姬一直低着头,拨弄着手指甲上的蔻丹,那手指上的蔻丹原本绘着一朵白色莲花,如今被她抠了几次,那几朵白莲花就像白色的碎纸屑一般。
神光一直没有说话,只是望着低着头的笑姬。
她那样若无其事,甚至还笑盈盈的,看不出丝毫异样,仿若听到的都是别人的故事,然而她的双手却在微微颤抖。
神光忽然对小和尚戒嗔道:“戒嗔啊,棠施主的身体还未大好,你扶她下去休息一下吧!”
笑姬连头也未抬,依旧是低头玩弄指甲的姿势。
然而,那双手颤抖得厉害,几乎把持不住就要抓破自己的皮肤。
戒嗔走过来,一把拉住她的手,豪气干云道:“我的红颜知己,我当然要好好照顾。跟我走,我带你住本寺最好的禅房,雪白的床单,柔软的棉絮,最新的沉香,青翠的竹床散发淡淡香味……”
“你再叽叽歪歪,婆婆妈妈,神神叨叨,碎碎念念,小心我一拳打你个万朵桃花开,眼泪鼻涕流!”
笑姬牵着戒嗔的手,她甚至还能发出这样的笑骂。
神光转动佛珠的手指顿了顿,望着那女子离去的背影,微微闭上了眼眸。
淡定的,苍凉的,决然的,似落日尽头最后一抹苍苍烟霞色。
笑姬躺在床上,脸上依然带着笑容。
胸膛那里却是空荡荡的,似有一把刀子在狠狠剐着。已经没有心了,按理是不会心痛的。
可是,如今骤然再听旁人说起这桩事情的时候,心里却似乎燃起了一把火,一把毁天灭地、吞噬命运的火。
那火烧得她几乎要化为灰烬,然而却将一切过往、阴暗、仇恨全部照亮。
十三年前,她十岁,名叫上官依人。她有一个兄长和一个小妹,兄长上官青大他五岁,有严重心疾,年走路说话都很困难,笃信信佛,妹妹叫上官白,比她小四岁。
兄长小名叫小青,妹妹小名叫小白。
十三年前那一夜,千里旷野,浓云压城,遍地横尸,一城流血。
那一夜,兰陵上官家族的百年官邸毁于一把大火。
那一夜,兰陵上官家族一千多人被杀死。
那一夜,她的所有亲人死在眼前。
那一夜的记忆只有红。
弥漫天地的红、诡异恐怖的红、满目沧桑的红。
令她永志不忘的红。
她的父母、亲人都死在那一夜的大火里,她和小青、小白躲在假山的山洞里面。妹妹哭着就要冲出去,她摸出怀中手炉,一手将妹妹的脖子掐住,一手将燃烧着的烟灰倒入六岁妹妹口中,恶狠狠地对兄长和妹妹低声道——
“如果谁再哭,我就杀了他。”
“我们要活着,要报仇。”
“从今以后,我们只为了报仇而活着。”
年幼的妹妹先是被眼前的灭门惨祸吓呆了,再接着被忽然变得可怕的二姐吓呆了。她面目狠厉,笑容狰狞,张开的五指如同锋锐的刀剑,就要刺破被火光鲜血染红的苍穹。
那个从前总是率性而为、神情散朗,被上官家的长辈们誉为有林下风度的二姐,一夜之间变成了修罗杀神。
她的兄长上官青却一直紧握着她的手,那个走路说话都很困难,自幼患有严重心疾的兄长,总是拿着一卷《佛经》的兄长。
他的手温暖坚定,如同一生一世的扶持和护佑。
那一夜过后,上千人的兰陵上官氏只剩三个人。
十岁的上官依人、六岁的上官白和十六岁的上官青。
上官依人带着兄妹在北方流浪了三年,化名为阿未,小青,小白,最后来到了一个一年有大半年时间都在下雪的”末城”。
为了生存,为了让自己和两个兄妹都活下去,她卖过苦力,卖过身,杀过人。上官青为了给她减轻负担,曾经多次自杀,被她阻止了。
她总是坚定地说道——
“你们负责活着,我负责报仇。”
“我连杀人都不怕,你们为什么会害怕活着?”
自从第一次杀人以后,她就什么都不怕了。
而且,她爱上了杀人。
当她把匕首刺入那羞辱欺负她的乞丐心脏里,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畅快,她想如果她能把匕首刺入仇人的心脏之中,她一定会幸福得欢呼雀跃。
“你本是练武的好料子,可惜这几年颠沛流离,伤痕累累,根骨已毁,基业不存,再也不能练武了。”七公子测试了她的经脉以后,叹息道。
十三岁的上官依人顿时感到灭顶的绝望。
“除非……”七公子蹙着眉头,但是随即又摇了摇头,”不过,这是不可能的……”
“只要能练武,我什么都愿意。”上官依人说道。
“你现在这种状况,只有成为‘尸人’,才能练成绝世武功。”七公子叹息道,”要成为‘尸人’,就只有兰陵上官家族的《活死人术》才行。可惜上官家族在三年前,就已经……”
上官依人听到这里的时候,有些警惕地望着眼前这俊美的年轻人。
在一个多月后的清明节,上官依人偷偷在院子里为家人烧纸钱的时候,忽然听见有人在湖边祭祀,还有人在低声饮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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