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天光清明,哀牢山清润鲜艳。
长宁公主缓缓笑了起来,琉璃般的眼里瞬间浮现出盛大光华,似沾了晨露的牡丹层层绽放于月光之下。
那就是传说中的倾城一笑。
“你还想要来生吗?”
“不想了。”
“为什么。”
“因为来生他还是不爱我,来生我还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来生,你会忘记他,也许会重新爱上别人。”
“我不想再爱别人了。也不想再被别人所爱了。”
长宁公主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伸手捂住了胸口。
“我想回家了,可是,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找到回家的路。”
爱情,令她这样绝望。
阿蒙心里一阵翻涌,不知什么地方疼了起来,她大声喊道,也不管她是否能听到——
“你给我站起来,你是公主,又是天下第一美人,你不可以这样没骨气,没志气,你给我站起了重新回去看一眼。”
“他在找你,他是爱你的。”
“他要你回来。”
……
阿蒙拼命捶打那层光幕,想要扭转这一次的结局。
可是一次次被弹了回来。
那是另外一个世界。
她只能看见,不能走进。
琉璃光芒流转,长宁公主恍惚往她这边看了一眼,然后身影渐渐化为虚无,最后消失在雾气之中,只余下一缕淡淡的白雾,好似之前讲过的那个惊心动魄的故事全是虚无,好似那些用尽全部生命的爱恋和守护,全部都是幻觉。
好似从来未曾有过一个高贵美丽的公主,曾经那么深深地,深深地爱过。
好似她从来未曾来过。
光罩外面的那个世界开始出现了裂缝,像一个逐渐粉碎的蛋壳,渐渐华为齑粉。
在那些碎片中,出现了一幕幕的场景。
一次又一次的婚礼。
一场又一场荒诞的演戏。
一个十三岁的少女在跳楼。
一位绝艳女子在剜自己的眼睛。
一个高贵的女子在喝有尿的鹿肉。
一个瞎眼的姑娘被人群殴,怀中却紧紧护住了什么东西。
一首毫不押韵的诗。
一位道士在守灵。
老师回来。
公主,回来。
……
阿蒙无论如何捶打这一层光幕,却始终无法阻挡那个世界的破碎和陨落。
当最后一个碎片即将消失的时候,阿蒙看见了长宁公主最后一个动作。
她捂住了自己的胸口。
阿蒙望着那个动作。
撕心裂肺的疼痛。
她为什么捂住胸口,是因为极度的痛楚和绝望吗?
最后一刹那,最后那个碎片铿然一声碎裂了,所有的画面都化为齑粉。
皓月高挂,长风浩荡,冰天雪地,哀牢山寂寞如斯。
最后,只剩了一朵花。
一朵银色的花,似乎会说话的花。
漂浮在半空,像一只银白的眼睛,那声音里传出来一句神秘的话——
“七重门,七个谜题,你有七天。”
那声音像末世预言,令她灵魂战栗。不知怎么,她想起了她之前的梦,梦里那个和尚。
温柔庄严,头上九个戒疤,黛青色的妖艳。
然后,那朵花很快消失了,像从未出现过一般。
除此之外,这一个夜晚,和从前的夜晚,看起来并未有什么不同。
当她的视野出现了冰天雪地的时候,她又回到了原来那个哀牢山。
嗖嗖的冷风如同刮骨利刃,将她的皮肤割开,浸入五脏六腑,哀牢山更冷了。
她在雪杉树下,点燃了一堆火,望着无边无尽的雪山,她知道,这第一个谜题已经完结。
而她还未找到谜底。
阿蒙感觉哀牢山的雪更大了,也更冷了,火堆似乎不够用,她冻得浑身发抖,忍不住往火堆跟前凑了凑,这才意识到,她是凤凰,凤凰是火系的神仙,本来不怕冷,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却最是怕冷的。
她搓着双手问飞飞:“他们为什么会这样错过?”
飞飞摇头晃脑地回答道:“是因为公主太骄傲死板了,男人都喜欢妖娆风情的女子。”
凤妩:“那么妖娆风情的女子便都可以得到幸福了?”
飞飞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谄媚地笑道:“那当然……不一定,有些没有风情的女子也能得到幸福。”
夭夭咳嗽了一声,痛心疾首地说道:“飞飞,你怎么能说大王没有风情呢?瞧瞧大王这雪白的肌肤,这火红的头发,这完美的身段,你怎么能说她没有风情?”
飞飞望着夭夭,恨得咬牙切齿。
凤妩打断他们:“你们从这个故事里发现了什么?”
飞飞赶紧回答:“这男的是个瞎子呗,公主这么美又身份高贵,他居然视而不见,居然还宁死不愿意当驸马,难道还不是一个瞎子么?”
夭夭不服气地反驳:“难道真正的爱情是建立在美貌和权势的基础上的吗?你这是什么逻辑?”
他们又吵了起来,到了后来,又动起手来。
阿蒙再也无心听他们吵架或者打架,只是在想着刚才听见的这个故事。
她感觉这一切都如同水中月镜中花,在她一个眨眼的刹那,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她忽略了。
这是一道谜题。
那么谜底是什么?
阿蒙坐在轮回镜上,看见那一本《心经》,那上面依旧是空白一片。
这时候,天上来了一朵祥云,太白金星手上拿了一卷纸笔,笑眯眯地望着她,问道:“三加三等于几?”
阿蒙微笑:“等于三。”
太白金星又问:“如今天庭的主人是谁?”
阿蒙回答:“孔夫子。”
太白金星很满意,又问:“我有多大年纪?”
阿蒙回答:“十八。”
太白金星的神态愈发满意了,继续笑着问她:“你想离开这里么?”
她诧异地望着他:“这里山明水秀,空气清新,邻居友爱,宜居宜业,我干嘛想要离开?”
正说话间,一坨鸡屎又落在她头上。
太白金星望着她,她看见他的眼瞳里出现的,依然是黑色的鸡的形象。
阿蒙心中疑惑起来,难道说他一个神仙,都没发现她的异常?
她明明已经变成了人形,怎么他看她还是一只黑山鸡的形象?
太白金星低着头,在纸上写了评语——
傻叉。凤妩第九次测试结果。
傻叉。
阿蒙看见这两个字,在心中冷冷笑了起来。
在太白金星走了以后,她整日都在苦苦思索之前看见的那个故事。
在想哪一个谜底到底是什么。
可是没有结果。
飞飞和夭夭依旧在吵架,这时候飞飞说了一句:“咦?那本佛经上面怎么多出了一行字?”
阿蒙睁眼一看,那佛经上果然多了一行字,一行金色的字——
不垢不净。
阿蒙脑中忽然轰然一响,然后,耳边似乎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念一段心经——
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梦中的白衣飘飘洒洒的,温柔庄严却风华妖冷,一个和尚淡淡的影子出现在脑海中,头顶上九个黛青色疮疤。
他盘腿而坐,微笑的面容有些模糊,口中一直在念《心经》。
他念心经是个什么意思?
轮回镜上面也摆着《心经》,莫非谜底就在这本《心经》里?
然而,心经上面只有一句经文。
不垢不净。
想了许久,仍旧没有答案,她干脆不想了,吸了一口气,又往那轮回镜里冲去。
恍惚中,那和尚在说——
七重门。七个谜底。找到谜底之后,我就会回到你的身边。
……
这一次,她试了三次才进去,因为轮回镜转动的速度加快了很多。
周围的景物迅速动了起来,速度渐渐加快,阿蒙和那两只小动物都回到了之前的地方。
这一次,外面的世界是春末。
因为,哀牢山,漫山遍野的花开过头了,将落而未落。
那一天,当一朵凌霄花将要开到尽头的时候,来了一个女子。
她一身蓝紫色华衣,姿态妖娆,手中提着一把剑。
她站在满山的凌霄花之中,阿蒙便觉眼前盛开一片烟火,满山都是绚烂落寞、流星飞逝般的烟火色。
那张脸带着笑,却像是带着面具。她的额心有一朵金色莲花。
于是,那张华艳空洞的脸便好似有了一点灵魂,一点金色的灵魂。
阿蒙看着那张脸,腮骨略方,眼尾狭长,灼灼光华如同琉璃。
那是长宁公主的脸。
那也是她的脸。
那女子斜斜地向他们望来,一段目光就是一段风情,笑而未喜,嗔而不怒。
那个妖娆的女子问道:“仙家,请问这里是哀牢山吗?我想找个和尚。”
隔着一层看不见的时光的光幕,那边的飞飞口中的松鸡落下来,正好被另外那个夭夭接住,那幼小版的夭夭一把拿起来就吃了下去。
和尚。
她想找个和尚。
阿蒙忽然想起了那个熟悉的梦境。
梦里的她自己,鲜血淋漓。
那个和尚,温柔庄严,而又泠泠妖艳。
梦里,她总是处在一片血色的雾气中,鬼魂出没,怨灵飘荡,她提着一把剑,在血海中厮杀。
力气将竭,怨灵恶鬼围着她,要将她撕裂。
她拄着剑,就要倒下去。
不远处,出现了一点淡淡的金光。
金光里,有一颗光头,光头上九个疤痕。
即使隔了那么远,她也能看见是黛青色的,带一点妖艳。
“阿弥陀佛。如果你不醒来,你将会被尘土掩埋。”
金光渐渐盛大,她不由自主闭上了眼睛,在闭上眼睛的一刹那,她看见了一双深黑的眼。
那双眼睛,庄严温柔,安静深沉。
而那九个戒疤,泠泠妖冶。
正思忖间,那边那个飞飞已经吹了口气,将自己脑袋上的那些狐狸毛全部剃干了,只剩脑袋中间的三根毛,风骚而银当地招摇着。
“阿弥陀佛,你找小僧何事?”
他单手作揖,右手背后还抓着半只松鸡。笑得十分猥琐。
飞飞叹息道:“原来这动作看起来这么恶心。我从前竟不觉得。”
夭夭嗤笑一声:“你总算有点自知之明。”
那女子忽然低低笑了起来,那一笑,便有一千种妖媚,自她周身散发了出来。
“那和尚,叫做神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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