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千金

夏天的暴雨来的毫无征兆，半空中刚刚响起一个惊雷，雨点便纷纷砸在地上。

青城博物馆在雨幕里像是个飘摇的鸟巢，鸟巢里此刻车水马龙，灯火通明。

叶星穿着高腰礼服，馆长一身黑西装跟在她的身后，显得像是叶星的管家。

馆长已经六十岁了，腰身总是直不起来，不过他也不敢挺直了腰——今晚来到这里的都是青城上流，如果不是和叶星大小姐联手办了这次拍卖会，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和这些人搭上关系。

这次馆中的展品全都来自叶家，而这些来买画作的富豪们，也大多看在叶星的面子上。馆长亲眼看到青城最大的零售业老板一边对叶星献殷勤，一边眼都不眨的买下了那副文艺复兴时期的名画《戴珍珠耳环的少男》，而叶星只是对那老板浅浅一笑。

虽然叶星平日里放肆惯了，但也不至于对这些达官贵人们吝惜一个笑容，只是她的皮肤在冰丝棉的摩擦下不断发痒，而她身为大家闺秀又不好在众目睽睽之下抓挠，于是只好绷着脸不作表情。

叶星这边正和自己的皮肤斗争，忽然听到远处展厅里一声高喊，“好画！立意极高，韵味悠长！”

这八个字吓了叶星一跳，今晚博物馆中的展品都是叶星平日里玩剩下的，全是些俗品，想来没有什么配得上“立意极高，韵味悠长”这八字。

转过头看去，叶星立刻释然。那大呼小叫的男人正是屈不折。他和柳叶也算是青梅竹马，只是多年追求叶星无果，为人又有韧性，因此绝不放过任何一个吸引柳叶注意的机会。

果然，屈不折见叶星转头看自己，立刻朝叶星招手，“妹妹，快来给哥哥讲讲这画的来历！”

叶星皱起眉头，本来懒得和屈不折多说话，只是屈不折声音极大，叶星实在无法置之不理，只好走过去，瞥了一眼墙上的画。

一瞥之下，叶星险些笑出来，那画上全是些杂乱线条和大片色彩，正是抽象派画家蒙德外安的代表作《马列维不奇》。

她又扫了屈不折一眼，心想我第一次听说有人用“立意极高韵味悠长”来评价抽象派的画，你为了跟我套近乎也算是不择手段了啊。

于是叶星酝酿片刻，笑着说:“这画线条狰狞，颜色浓烈，你知道是画家在什么时候创作的么？”

屈不折见叶星开口和自己说话，立刻眼神迷蒙起来，呆呆的说:“不知道。”

“便秘的时候。”叶星大笑三声，扬长而去。

屈不折看着叶星远去的身影，痴痴嘀咕:“妙啊……说的太对了……”

叶星舍弃屈不折，再不想理会这些人，直奔进洗手间，将礼服扯的松了些，总算舒服了一点。

她盯着镜子，听着外面暴雨如注，感觉闷的厉害，正想着怎么能及早脱身回家，洗手间的门就被人推开了。

进来的人有些奇怪，穿着一眼就能看穿的劣质礼服，肩和胯粗大无比，发质如同杂草，最可怕的是那双被丝袜包裹的腿——简直是肌肉虬结。

“女装大佬?”叶星挑挑眉毛，盯着来人。

“你咋知道！”女装大佬一惊，脸上的白面簌簌而下。

“靠，我们这是高端的拍卖会，怎么可能有你这么丑的姑娘！”叶星白了他一眼，继续盯着镜子。

“好吧好吧，我叫段默。”段默叹了口气，自己的妆容和叶星一比，的确是丑到家了。“叶小姐，想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

叶星摸出口红和粉底，自顾自的补着妆，“我的助手和我说了，最近有个男人一直想找我，应该就是你吧?”

段默点头，弯腰将丝袜扯开，“腿毛和丝袜简直是天敌。要不是我扮成女人，恐怕今天还见不到你呢——”

“找我什么事?绑架还是勒索?”叶星抿了抿嘴唇，让口红的颜色更均匀些。

段默瞪着眼睛，“喂，我像是坏人么？”

“我是叶家千金，你男扮女装接近我，难不成是为了求爱?”

段默啧了一声，心想这女孩果然厉害，心中已经把我当成了匪徒，可还能这么淡定。

不过叶星紧接着开口，“我是空手道黑带和柔道十段，你一个人抓不住我的。”

“花拳绣腿。”段默嗤之以鼻。

叶星收拾完毕，将礼服束紧，“我还是青城格斗联赛轻量级冠军——男子组。”

“我……找你来是有正事的。”段默清清嗓子，不想再插科打诨，“你相信这世界上有妖怪么？”

“信啊，有人妖。”叶星指指段默身上的妖娆礼服。

“不是这个！”段默老脸一红，“我是说真正的妖怪，比如八条腿的马啊三只角的羊啊……”

“你说的那是畸形吧……”叶星摇头叹气，“如果你是神棍的话，还是别想忽悠我了。让开路，不然后果自负。”

段默好不容易见到叶星，哪儿能这么容易让她走，连忙挡住洗手间的门，“世界上真的有妖怪！而我是一个除妖师，我想邀请你加入我们……”

话音未落，叶星已经不耐烦了，她忽然向前一步，双手扯过段默一条胳膊，腰身一拧，段默只觉得一阵香风拂过，自己就仰面朝天倒在了地上。

这是散打的基本摔技，穿臂过背。

“别走！”段默在扮成女人的时候就已经放弃了脸面，此刻他躺在地上，双手紧紧抓住了叶星的脚腕，艰难的抬起头来对叶星说道:“我真的是——”

这句话刚说出一半，叶星另一只脚已经迎面踩下，“别抬头！”

一只36号的脚丫直接盖住了段默的脸，段默这才意识到柳叶穿着齐膝的裙子，自己一旦抬头，裙下风光尽览。于是他赶紧低下脑袋，“相信我啊!我是除妖师！”

“就你这身手还除妖?难不成扮成女人色诱妖怪么？保安！！”

叶星一连喊了几声保安，可无人来应，于是一脚踹开段默，大步走出洗手间。

刚刚出来，馆长就迎面赶来，“柳小姐！不好了！展厅中央的那副画，出了点问题——”

叶星目光一冷，“快带我去。”

展厅中央只有一副工笔鸟兽画，不知什么朝代出自何人，虽然想来不值什么钱，可谁敢来偷叶家的东西?

两人一前一后快步走去，段默抹去脸上的鞋印也在后面跟着。此时展厅里已经围满了人，柳叶分开人群走到画前，发现那精心装裱的宣纸上居然空空如也，先前的图案不翼而飞。

“调监控，看看谁靠近过这里。”

“好好好。”馆长连连点头，转身快步离开。

叶星环视四周，今晚来的客人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绝不会下手偷一幅画，除了——

“你，过来。”叶星指了指人群外的段默。周围的人立刻将目光投给段默，段默这时脸上还有鞋印，下巴上透着些胡渣，身上的礼服被柳叶一扯，已经撕裂了好几处，腿毛透过丝袜探出了头——简直就是变态、乞丐和屌丝的结合体。

“我?”段默有些羞涩，于是将短裙向下拉了拉，走近叶星身边。不过刚走几步，段默幡然醒悟，“你不会怀疑是我偷的吧？”

“不然呢？”叶星心里暗恨，倒不是怨段默偷画，而是怨他让自己在青城豪门面前丢了脸。

“拜托，我就算偷画，也没办法只偷图案不偷画纸啊，”段默指着画框内侧完好无损的宣纸，“那画上的鸟明明是自己飞走的！”

此言一出，众人哄笑，看来段默不仅是变态乞丐屌丝，还是疯子。

“你胡说——”叶星话到一半，猛的噎住了，“你怎么知道画上是一只鸟?”

“那鸟就是肥遗嘛，忘了我刚才和你说的了?”段默挑挑眉毛，又用口型说出“妖怪”两个字。

“什么遗?”叶星环顾左右，“你跟我来。”

两人推开人群，找了个僻静角落交谈，只剩下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叶家千金为何与乞丐相识。

“肥遗这种妖怪，最早出现在山海经里，西山经说它是六足四翅的怪蛇，北山经说它是一头两身的畸形。据我推测，肥遗的两种形态应该是性别不同导致的。”段默讲的头头是道，满脸得意。

“可那画上分明是鸟。”柳叶盯着段默双眼。

“肥遗鸟，形如鹌鹑，黄毛红喙，长大了就会变成肥遗——那种怪蛇。”

“鸟怎么可能变成蛇?”叶星大怒。

段默赶紧陪笑，“妖怪嘛，总是奇奇怪怪的。”

“好啊，”叶星忽然一笑，“既然你说你是除妖师，那就去把这只鸟给我抓回来。”

“当然了，这可是我此行的目的之一。”段默歪头扣扣耳机，“柳叶，那玩意儿去了哪儿？”

外面的暴雨有些影响信号，柳叶的声音忽远忽近，还伴着惊雷。

“离开博物馆往东去了，它随时有可能蜕变，赶紧控制住它。”

“收到。”段默点头，转头对叶星说道:“要一起么？”

“当然。”叶星将礼服裙摆向上拉了拉，光滑白皙的小腿露了出来。她又指着段默所戴的耳机，“你同伙?”

“嗯，她负责支援。”段默大步向博物馆外走去，边走边将身上的破礼服扯的粉碎，“恐怕要借你的豪车一用啦。”

“这里的车，你随便开。”叶星指着博物馆门口停放的一排排豪车，它们站在雨幕里，像是庄严的将军。

这些都是晚会客人的车，不过以叶星的面子，借用一辆还是没什么问题的。段默望着遍地豪车咧咧嘴，越过一辆法拉利F12，走到GTR面前，然后飞起一脚，帅气的踹开车门。

他知道叶星的身份，一辆车对她实在算不了什么，同时他也知道，这车一旦被他开出去，就没可能再完好无损的回来。

“这车是我的，我有钥匙——”叶星铁青着脸，将钥匙扔给段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