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肥遗

雨越发的大了，街道上的车辆拥挤不堪，路灯、车灯根本无力刺穿雨幕，所有的光线都颓然融化在浓郁的水汽里，整条街在雨滴的折射下化作了一条光的河流。

下一秒，这条光河被从天而降的庞然大物狠狠斩断。

肥遗和段默的躯体重重的砸在地面上，如同大海中的礁石，生硬的分开了光的浪潮。司机们疯狂打着方向盘避让，从车窗里探出头来正要破口大骂，却又僵住了。

一条长着尾巴和翅膀的巨大怪蛇蜷缩在马路中央，它的头颅碎裂，露出了雪白的骨骼，鲜血从它头部的伤口喷涌，将周围的雨水都染成红色。

段默和妖蛇紧紧纠缠在一起，他像是被从红色染缸里捞出来，就连头发上都沾满了血液。空气、雨水停止了流动，所有人目瞪口呆。

叶星从那条阴暗的小巷里追出来，她的样子更加狼狈——高跟鞋早已经丢失不见，泥水在她小腿上裹了一层，华丽的礼服被撕开无数裂口，长发被雨水打湿，结成一缕一缕。

她站在路边，傻傻的盯着光海之中的那块血红色礁石——闪烁的霓虹灯光映在段默的脸上，段默紧闭双眼，一动不动。

“骗人的吧——”

叶星喃喃低语，她无法接受眼前的一切。几十分钟前她还在晚会上和名流们谈笑风生，周围还有着明亮的灯光洁净的礼堂晶莹剔透的高脚杯，而现在她居然在臭烘烘积满污水的小巷子里和一个妖怪搏杀？

她似乎从一个风景画的世界里被一脚踹进另一副狂暴的抽象画，而拉她进入这个世界的男人，此刻肚子上血肉模糊，躺在妖怪的身边。

叶星缓缓走近段默，跪坐在段默面前，神经质一般嘀咕着。

“都是假的吧，你们是竞争对手派来吓唬我的吧？你——你站起来啊！”

浓郁的血腥味弥漫在整条街道上，让人几乎窒息。

“咳——”

一声轻轻的呻吟后，段默艰难的翻了个身，睁开了双眼。

叶星如蒙大赦，赶紧扑了上去，“你怎么样？我——我叫救护车！”

段默又咳嗽两声，将嘴里的血全吐了出来，靠在肥遗巨大的尸体上坐了起来。他皱着眉头，像是二十年没喘过气似的拼命呼吸着。“别急，她快来了。”

“谁？”叶星想扶段默站起来，可看着段默浑身鲜血，又忍不住害怕。

段默一把抹去脸上的雨水，用下巴指指街道尽头。

“我的老大啊。”

车流的另一侧，一辆巨大的通讯车疾驰而来，它粗暴的顶开了前面挡路的一切物体——这辆车的司机大概以为自己开的是装甲车。伴随着无数咒骂声，片刻之后，通讯车停在段默面前。

车门打开，叶星一跃而下。

她穿着工装外套，头顶鸭舌帽，左手举着巨大的喇叭，右手握着一卷剧本，看也不看段默一眼，径直踩着肥遗的尸体踏上了它的头顶。

“《妖怪纪事》第十七场——cut！各部门收工！”

随着叶星的一声令下，通讯车后面钻出一群大汉，动作利索的开始打扫起战场，他们甚至从车厢里搬出大桶白醋，用来冲刷地上的血迹。

叶星的大脑还没有完全失去作用，她很快明白，段默的团伙想将这一切伪装成拍摄现场。

可是——肥遗碎裂的头骨和段默腹部的伤口如此逼真，就算全世界最好的化妆师也不可能制造出这样惟妙惟肖的假象，更别提段默还在不断的呕着血，怎么可能骗的过围观的人们？

正在她迟疑时，段默终于站起了身，他将自己身上的外套脱下围在腰间，恰到好处的遮挡住伤口，接着若无其事的站起身走向柳叶，脸上挂着无比灿烂的微笑。

“导演，这场戏怎么样？”

当段默从叶星身边经过时，叶星清楚的看到鲜血顺着他的裤管淌下。

“还可以。”柳叶还站在肥遗的头顶，，俨然是个不苟言笑的大导演模样。“动作麻利点！赶紧回收道具！”

后面的这句话，是对着那些壮汉们喊得，而柳叶口中的道具自然是指肥遗的尸体。虽然这些壮汉们个个都有近两米高，但在肥遗面前还是显得太小，他们如同忙碌的工蚁，七手八脚的将肥遗塞进通讯车的车厢里。

通讯车的个头虽大，可还不足以将整条怪蛇塞进去，即使壮汉们再怎么努力，肥遗的半条尾巴依然露在外面，柳叶等了片刻终于不耐烦，将手中的喇叭一挥，命令通讯车露着半条尾巴赶紧离开。

至此，似乎再没有人怀疑这是某部电影的拍摄现场，壮汉们将现场清理的一干二净，仅剩的一些血迹也很快被雨水冲散。道路恢复了通畅，司机们骂骂咧咧的将车开走，而路边的行人们也不再围观渐渐散去。

叶星的大脑也冷静了下来。一切似乎都在回归正轨，也许这真的只是一场戏？

就在这时，她身边的段默终于支撑不住，身子一晃，重重的倒在地上。

叶星在段默倒下的瞬间，下意识伸出手将他抱住，瞪着眼睛惊慌的看着柳叶，而柳叶打了个响指，微微笑道：“失血过多而已——不过受了那么重的伤还能撑那么久，也真是难为他了。”

随着柳叶指尖的轻响，路边仅剩的几个路人忽然走了过来，一个背着登山包的男人从背包里掏出担架，一个浓妆女人从自己的化妆包里取出了血袋和盐水，远处的一辆出租车缓缓开来，两个年轻小伙子将段默抱进了车里……

“这些——都是你们的人？”

这些路人摇身一变，全部成为了专业的救护人员，他们在叶星的眼皮子底下潜伏许久，而叶星居然没有丝毫察觉。

“准确的说呢——只有那个傻小子是我的人，其他都不算。”柳叶拉开车门，坐在了副驾驶，满脸含笑的看着叶星。“我知道你心里有很多疑问，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医院？”

“好。”没等柳叶说完，叶星就一口答应下来，“不过我要先和拍卖会说一声，他们大概还在等我回去——”

叶星一边说着一边习惯性去摸手机，手伸到一半才想起自己根本没有拿手机，于是向柳叶伸手问道：“可以借一下你的手机么？”

“不必了。”柳叶摆摆手，盯着面前的挡风玻璃，笑意中带着几分得意，“我早就帮你安排好了。”

“嗯？”

“我伪装成你的口吻，给馆主打了电话，说你身体不舒服，提前回家了。不过有个叫屈不折的男人似乎打算去你家找你——”

“你调查过我？”叶星的目光瞬间警惕起来，她虽然没有和妖怪战斗的经验，但作为富家千金，从娘胎里就学会勾心斗角了。

“对啊。”柳叶满不在乎的点点头，“不过像你这样的人——似乎也没什么可查的，标准的玛丽苏女主角嘛。”

叶星有点生气，她可是这座城市最受人欢迎的白富美，居然有人觉得她乏味？

柳叶有些不耐烦了，她皱着眉头指指身后，段默还躺在后面。

“你要是再磨叽，他可就要死了。”

叶星这才想起段默还身负重伤，于是连忙上车，砰的一声拉上了车门。

——

青城医院。

这场暴雨持续了整整一夜，直到凌晨才停歇。

叶星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听着外面的电闪雷鸣，心里的思绪和天空翻涌的乌云一样无法平静。

她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生活的这个世界是如此不真实。

凌晨的医院无比安静，不时有几个护士急匆匆走过，鞋跟在地板上踩出清脆的声音。刺鼻的消毒水味和一尘不染的墙壁让叶星觉得自己好像是在梦里。

柳叶就站在她的对面，靠着墙悠然自得的嚼着口香糖，而段默则在旁边的手术室里接受着治疗。叶星忽然觉得，比起妖怪，自己面前的这个女人反而更加恐怖——明明段默受了那么重的伤，柳叶却一点也不惊慌，完全是一幅司空见惯的样子。

“你是不是想问我到底是什么人？”柳叶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叶星目光阴沉的扫了柳叶一眼，隔了一会儿才点了点头。

作为一名上层人士，无论什么时候都要将主动权抓在自己手里，所以即使叶星的心里像猫挠似的想要知道答案，也必须沉下气来，表现的镇定自若。

可柳叶一秒钟就看穿了叶星的伪装。

她走过来坐在叶星旁边，将口香糖粘在椅子下面，翘着二郎腿笑道：“别装了，我跑江湖的时候你还在吃奶呢，想知道就说出来嘛。”

叶星有些反感，向椅子另一端挪了挪。

“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妖怪么？”柳叶自顾自的问道。

一名护士走过她们身边，恰好听到了柳叶的这句话，向她投来一个警惕的眼神——这名护士大概以为柳叶是精神科的患者。

可叶星不这么想。几个小时之前，在拍卖会的厕所里，段默也问过她这句话，当时她只当做是一个笑话，可目睹了肥遗之后，她不得不相信这一切。

毕竟，一个可以从鸟变成蛇、长着翅膀和脚的生物，无论从哪个角度都可以被当之无愧的称为妖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