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需沙决定辞职。
他打电话给苏老师,苏老师很高兴地说:“好呀,好呀,那你明天就来我这里上班吧。”他回答,马上就是春节了,打算春节假期一结束就过去。苏老师同意,并询问他:“你在工作和收入上有什么要求吗?”
“我希望工资能够拿到200元。”这是他渴求的价值标志。
“没问题!其他方面呢?”
“没有了!”
苏老师那边确定好,他就找到麻老太太请辞,麻老太太听完后头也不抬,也不看他,就说:“走就走吧,我这里人本来就多,早也应该精简了,明天你就可以不用来了。”
杜需沙收拾好自己的物品,然后避开人多的时候,快速通过大厅,离开了公司,他没有把他辞职的事告诉任何同事。
第二天上午,杜需沙正在懒床,小王打来电话,问他在公司穿的工作服是不是被他带回家去了,他翻着从公司带回的个人物品塑料袋,找到了那一件蓝大褂。
“麻老师让你送回来。”
“我下午……。”
“别了,一定中午前,公司从中午开始就放假了”
哦,今天就是除夕了!
骑着自行车的杜需沙还是睡眼朦胧的,只觉得街上的气氛与平常不同,人们熙熙攘攘说笑着,妇女都拎着年货,还能听到间断的爆竹的声音,便想起妈妈昨天的嘱咐:让他和姐姐今天早回家,一起吃团圆饭。而且,妈妈也同意他请蔚青青晚上也过来。他心情畅快着,感到空气的温馨。
这年的春节有两个特别:一是在一月份内,一个月份内有元旦和春节两个大节日;二是没有农历三十,农历二十九就过除夕。
杜需沙赶到科学所公司的时候,已经快到中午了,员工们正纷纷回家,他们(在)公司大门前,脸上散发着喜悦,相互祝福着告别。
大厅里只剩下汉卡部门的人,大家都围坐着说笑闲聊,衣服和提包都拿在每个人的手里,看样子他们也马上就要动身回家了。大家的面前的桌子上,摆着茶水和几包打开的瓜子。
麻老太太正在一旁听电话,梁守为双手端着一杯茶递给她,她摇摇头,小王凑上去说:“干妈,尝尝我买的瓜子,可好吃了。”他摆摆手,尹宗把食指竖在嘴唇前,示意大家安静,然后轻声说:“没看见麻老师眉头紧皱呀?”几个人低声互问:“可能又是廊坊管路局那件事……。”
大家见到杜需沙后,都不动声色地用眼神打了招呼,杜需沙向小王举了一下装着工作服的塑料袋。
小王走过来,头冲着门,嘴唇不动,在杜需沙耳边说道:“傻冒,晚一天说走呀,今天上午发的奖金。”然后,转头过来,对杜需沙说:“还是你自己把工作服交给老太太好。”
接完电话的麻老太太脸色异常难看,两缕头发也散在脸上,对着大家说:“出事啦!廊坊管路局电话里说,如果我们今天不派人去修好,他们就把那批计算机设备全退货!”
“还是那一台计算机总掉电的问题吗?”有人问。
“是呀,他们说的UPS不间断电源有问题,让我们换一台新的。”麻老太太十分沮丧,“如果今天不送去,他们一退货,可是好几十套设备呀。”
“过了春节我们再去人……。”又有人说。
“他们不答应,必须今天……。”麻老太太带着哭腔。
麻老太太理了一下掉在脸上的头发,打起精神说:“去一个人吧,带上一台UPS。”
大家都扭着头,不去看她。
“你们谁去一趟?”
大家又低下头,不说话。
“梁守为你去吧。”
梁守为脸一下红起来,结结巴巴地说:“麻老师,实在不好意思,我真的……去不了。下午……家里有事情,我……确实去不了。”
“尹宗……噢,你下午要坐长途车回家的。”
“是呀,要不是票已经买好了,其实我可以去一趟,现在没办法了。”尹宗半站起身,表情显出很抱歉的样子。
“那就小王去吧。”
“我?”小王瞪大眼睛,“我下午得买菜做饭,我们全家的年夜饭就指着我一个弄哪。”
“菜,我让家里的小阿姨帮你去买好……好不好呀?”麻老太太近乎恳求。
小王把眼睛一撇,生气地说:“就是我能去,那么重的UPS,我一个女的也根本抱不动呀!那么多大男人哪,怎么就不能去一个人?”
麻老太太面向大家,红着眼睛说:“辛苦你们谁去一趟吧!”
大家都很不好意思地告诉她,下午已经安排好了自己的事情,的确去不了。
“我知道今天是除夕,大家都要回家团聚,可是工作……,总不能让我这个老太太去……。”麻老太太声音哽咽,眼泪在眼眶里转。
杜需沙感到一阵辛酸,脱口而出——
“我去一趟吧!”
大家都转过头,惊异地看着他。
杜需沙马上调整语气:“麻老师,大家今天都有事,就我今天没安排事,既然大家去不了,那就我去吧。”
愣在那里的麻老太太,摘下眼镜,擦了擦,又戴上,用关切的口吻说:“那就麻烦你去一趟吧。路过廊坊的车次很多,到了火车站后,你买张站台票就可以上车了,一定要看好是否到廊坊呀。你到那里以后,同时看看他们那台计算机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一会我找一个人帮你,一起抬UPS,送你到车站……。”
“干妈,我去吧,我送他到门口的车站。”小王抢着说。
UPS不间断电源的箱子沉甸甸的,杜需沙和小王一人提着一侧的打包带,走到离公司几百米远的320公共汽车站的时候,小王一只手被打包带坚硬的毛边已经磨出了血,她摘下被磨漏了的毛线手套,撅着嘴抱怨着,杜需沙手上戴着当年开摩托车的皮手套,手没有受伤,只是那只提箱子的手套已经被磨破了多处,腿觉得发酸。杜需沙把UPS抱上车,与委屈地要掉眼泪的小王再见。
春节前夕的公共汽车上人很拥挤,道路车多,也不太畅通,320路开了一个多小时才到了北京火车站。北京站前广场上人山人海的,杜需沙双手抱着箱子,奋力在人群缝隙中挤着,来到站前售票处时,已经疲惫不堪,流淌的汗水遮住了眼睛。杜需沙在公告车次的大屏幕上,寻找着最近时刻出发的能到廊坊的车次。
“我买一张站台票。”排了半天队才达到窗口的杜需沙,探着头对窗口里面说。
“把今天的车票给我。”女售票员伸出着手。
“车票?买站台票怎么还要车票?”杜需沙奇怪地问:“平常我买过站台票呀,从来也不用……。”
“现在是春运期间,你看看这儿贴着的车站通知。”女售票员用手指了一下窗口外的墙,然后眼睛看着杜需沙的身后,“下一位!”
被挤到旁边的杜需沙,抬头看到墙上有一张黑字白纸:由于今年春节期间的铁路运输繁忙,旅客流非常量大,为了保障正常的铁路运输安全和秩序,在春节期间凡购买站台票必须凭当日车票,一张车票限购买站台票一张。
杜需沙连忙拖着箱子走出队伍,东张西望起来,看见不远处有一位军人,一个人正在整理行李,便拖着箱子靠过去。
“麻烦您,解放军同志,请帮个忙。”杜需沙说了一遍自己刚才遇到的问题。
“你是要借用我的车票,”军人点着头很理解,“可以!”
军人非常痛快地答应了,陪杜需沙一同去售票处。
站台票买好了,杜需沙进车站大厅,上楼梯,入候车室,过检票口,跨铁道天桥,沉重的UPS被他连抱带拽的,终于进到了站台。杜需沙蹲在地上,手扶着箱子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这时候他才发觉,两只皮手套的里面已经磨烂,手指疼肿,手心有两个口子渗着血,大腿裤面也被包装带上的铁片磨破了两处。他一抬头,看见他打算乘坐的列车正停在站里,他不敢懈怠,忙走过去。
在列车的车厢门口,守在门口地面上的乘务员拦住了他,他向乘务员出示着站台票。
“持站台票送人只能够到这里,不能上车。”穿制服的乘务员横着伸出手,紧紧把住车厢门。
“怎么可能呀?我过去……。”杜需沙睁大眼睛,不敢相信。
“车站通知的规定,春节运输期间……。”
“师傅,麻烦您啦,求求您啦,我有急事,我必须……。”杜需沙哀求着。
“没有车票一律不能上。”任他低声下气,乘务员不为所动,态度十分坚决,“请你离开门口,不要挡着其他上车旅客的通道。”
杜需沙拖着箱子,看着长长的列车,张着嘴巴,麻木地站着,上车的人很多,车箱里人也很多。
“请旅客们抓紧时间上车,本次列车很快就要开了。”带袖标的列车长走过来,用手里的电喇叭催促着。
杜需沙突然打了一下精神,顺着车厢边走边从外面向里面看,走到车厢的中部,选中了靠车窗坐的一个年轻人,那年轻人戴着眼睛,文绉绉的,他急忙敲打窗户,做着手势,年轻人把窗打开,杜需沙把头伸进窗内,指着桌子上的车票说:“我有急事去廊坊,没有车票上不来,麻烦您借我车票用一下,我上来就还您,谢谢您啦!”
年轻人拿起自己的车票,贴在胸前,在一只手里抓得很紧,上下看着杜需沙,支吾着什么。
杜需沙摘下自己腕子上的手表,放在桌子上,“我把手表押给你。”
年轻人用另一只手拿起手表前后看着,犹豫不决,嘴里仍然支吾着。
杜需沙翻遍全身,将计算器、钥匙和兜里全部的那二十几块钱,一股脑地全堆在桌子上,恳切地说:“这是我全部的东西了,谢谢您啦!”
年轻人用一只手指扒拉着桌上的物品,像是在挑选商品般地看了看,然后从胸前拿起自己的车票看了看,再看看桌上的东西,又再看看手里的车票,含糊不清地嘟囔着:“我这张票是……联运……你的这些东西……加起来……还不如我的票贵……。”
火车已经拉响了出发警告的汽笛,杜需沙从窗内收回着自己的物品,脑子里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小伙子给你!拿着我的票,赶快上来吧。”
坐在年轻人对面的那位中年人,此时把一张车票伸出车窗,杜需沙感激地一边道谢,一边从兜里掏着刚放回的物品,“给您我这些……。”
“你不用拿了啊!你就快点上来吧,车马上就开了,还耽误什么。”中年人着急地说。
杜需沙上车后,对那个中年人千恩万谢一番,那个年轻人依窗而坐,用两只纤细白净的手指夹着苹果,心平气和地削着皮,杜需沙不愿意再看他一眼。车厢里是满满的人,杜需沙拖着箱子来到车厢的结合部,把箱子放在角落,一屁股坐在箱子上,后背靠着板墙,闭上眼睛,他已经是筋疲力尽了。这辆过路廊坊的列车,咣铛咣铛地开得很慢,而且站站停,用将近三个小时才到达廊坊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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