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警大队里,一个小时过去了,任凭李别龙的三寸不烂之舌如何不停地论说,指导员毫不理会。张志被拘押了,出租车被扣留了。李别龙看情况不妙,就走出交警大队,拦了一辆出租车赶去公安局,跑着上了公安局的三楼,敲开了政委办公室的门。
“政委,您可得帮帮我呀!”李别龙满头汗水,进了门就说。
政委听了情况以后,笑了笑,对李别龙说:“别龙呀,你不要这么着急,小事情,我让他们放人放车。”
政委拿起办公桌上的电话,拨通交警大队,大声地说道:“我是公安局……对,对,我就是。请找你们指导员呀。”然后,政委对李别龙说,“你看,他们都知道我要来电话。”
过了一会,大概是指导员接了电话,述说着经过,政委听了一会便说:“情况我已经知道了,那个张志是不像话,给你们工作造成许多困难,刚才,我已经批评他的领导了,他的领导也答应,回去后好好教育他。他们毕竟是帮助公安局来工作的,从北京老远地来,也很辛苦,我看……”
指导员打断了政委的话,继续激动地说着,李别龙听到话筒被震得沙沙响。
政委只是听了半天,苦笑了笑说:“是呀,我知道,你也受委屈了。好了,那这事情也只能够这样了嘛。”
政委放下电话,对李别龙说:“交警大队就怕我来电话,提前把张志送到拘留所了,手续都办好了,刑事拘留十五天。这个指导员快退休的人了,也叫上劲了,说张志把他的胳臂都撞肿了。不过,既然我打电话了,他也给了面子,他说了,一会把张志的拘留期改为一天,明天下午可以接人。他跟我电话里就说,宁可被我撤职,也一定要张志在拘留所里过一天,教育张志一下。那我看,也只能够这样了,就让张志受一天教育吧。呵呵!”
第二天下午,政委派了一个警察,带着李别龙去拘留所接张志。
此时此刻,在北京,杜需沙急着在找李别龙。王二笛开车带吕教授办事的半途中,那辆南斯拉夫红旗牌小汽车又抛在路上。吕教授撅着屁股推了半天车,小汽车也没有再启动起来。
“不推了!”吕教授喘着粗气,挥汗如雨,衣服只穿一件衬衫了。
王二笛从驾驶室里下来,小跑到车后部,对吕教授说:“我来推,您到车里挂档。”
“胡说!我哪会开车。”吕教授生气起来,“找个电话,告诉杜需沙。”
杜需沙接到了电话。
“你这是什么车?幸亏还没有接上人,要不多让我丢脸。你看看,我事先都约好了事情,现在怎么办?”吕教授埋怨说。
“您别急,您等我电话,只需五分钟,我联系别龙,让张志的车接你去。”杜需沙放下电话就打寻呼台,急着呼叫李别龙。平常,李别龙回电话没有超过三分钟,可是现在,一连呼叫了十几遍,还是没有李别龙的回音。
十分钟过去了,吕教授打过来说:“我不等了,再等就晚了,我找一辆出租车走了。”
杜需沙赔礼道歉着。
到了晚上,李别龙电话回了过来:“你呼我这么多遍呀!我在宣化收不到,回北京刚接收到的。”
“你不是应该昨晚就回来嘛。”杜需沙说。
“哎,别提了,张志大爷发神经,自己想在宣化多住几天,我要今天不求着他回来,他还想多玩几天呢。”李别龙带着怪气说。
“怎么呢?”杜需沙问。
李别龙说:“乐呵可大了。你要没事就来我家,见面说吧。”
杜需沙出了家门,迎面碰见了路子中,路子中骑着自行车是来找杜需沙的。
“你要出门?”路子中问。
“你有事吗?”杜需沙也问。
“没,没有什么事,好久没见了,过来看看你。”路子中说。
其实,路子中是怀着心事来的。路子中大学毕业后分配到科学仪器厂工作,几年来工作颇不顺心,所以从上个月开始,他就不再去工厂了。父亲路远寺作为交换学者,去年去了美国,打电话告诉他一条出路:在国内补习英文,然后去美国读书、工作。他上了几天英文补习班,很快就觉得枯燥,放下书,就胡思乱想起来:他知道自己有些懒散和懦弱,但是内心又不甘于平凡,这种自相矛盾,使他感到无可奈何。他想起了杜需沙,近来,同学之间都传说杜需沙发达了,他便想看看究竟,同时听听杜需沙的意见。
“你办你的事去吧,我就回去了。”路子中说。
“别,我正要去别龙家,你跟我一起去吧。”杜需沙说。
“好呀,好。”路子中笑着答应着。路子中喜欢去李别龙家,虽然杜需沙只带他去过两次。他喜欢那里无拘无束,喜欢那里漫天玩笑,更喜欢在那里打麻将。
李别龙家院门敞开着,张志的出租车停在门外,伍紫芳正在院里炒菜,见到杜需沙和路子中进来,伍紫芳说:“哟!今天你们人怎么来得这么齐呀?”
屋子里,李别龙正一边喝酒,一边眉飞色舞地说着什么。旁边,王力等五六个哥们坐着都在笑。
“哦,子中来了!好久不见了。来来,坐。”李别龙招呼着路子中,然后对左右说,“你们谁起来一个,去坐床上,让个椅子给客人。”
哗啦!一下子站起来了四个人,都搬起椅子让着。路子中进门后,本来就有些拘谨,这下子更不好意思了,脸上发烧,嘴里一个劲地说:“我坐床,我坐床。”
伍紫芳跟进来问杜需沙。“你们俩吃过饭了吗?”
“没有。”杜需沙说。
“给你们炒饭行吗?菜被他们几个都吃光了。”伍紫芳说。
“炒饭好,我爱吃,你放两个鸡蛋。”杜需沙说。
“伍紫芳,你给他再摊四个鸡蛋吧。”李别龙喊着说,“他就爱吃鸡蛋。”
“哪偷四个去?就剩仨了!”伍紫芳重新扎上围裙,走向灶台。
杜需沙与屋子里的人打完招呼,就问李别龙:“张志呢?我看他出租车在呀。”
李别龙笑着说:“张志洗澡去了,一会就回来。张志连饭都吃不下,说他今天必须洗澡,如果不洗,那自己肯定活不过明天了。临去的时候,张志找伍紫芳要了一瓶我们家陈年保存的敌敌畏。你问为什么?他自己说,他满身是臭虫和虱子,都是他从宣化带回来的,臭虫钻进他肚脐眼里了,虱子吸得他血都臭了,所以他要喝敌敌畏洗刷自己。”
“李别龙,你别胡说。”伍紫芳在外面说道,“什么敌敌畏,他拿了我一瓶洗头水。”
李别龙哈哈大笑起来。
“你们在宣化怎么了?”杜需沙问。
“别龙正讲着呢。”王力笑嘻嘻地说,“别龙,你继续说呀,你刚才讲到你去拘留所了。”
大家都一起说:快点讲呀!
李别龙绘声绘色地继续——
带我去的那个警察,领着我找到拘留所的所长。所长已经知道我们是公安局政委派来的人,就领着我们进了牢房区,让看守放张志出来。
看守翻着花名册,一边查找,一边叨唠着:“背井的长痔?”
“什么意思?”大家插问。
就是:北京的张志!看守有口音,说话的调下压上扬。“背井的长痔”,他一说,我一愣,我就心想:我们哥们张志,人是背了点,但是,没听说他长了痔疮呀。这时候,看守终于查到了。
“北京的张志……”看守用手一点花名册上的名字,摘下老花镜,抬头对所长说,“他修铁路去了!”
原来,张志和犯人们一起,早晨就外出去劳动了。所长马上带着我们驱车赶往工地。
我到了工地一看,嚯!铁路旁的一个小山上,好几十号犯人正在搬运石头,他们都穿一样的囚服,张志长得又矮,我手搭凉棚,向对面的小山上望了半天,根本找不到他呀。山下的四周,都是武警把守的警戒线,咱也进不去。
所长叫过来一个看守干部说:“去!把张志叫过来。”
“是!”看守干部就跑上了小山。
所长对我说:“我们这是照顾张志呢。张志当小工,搬搬石头,要不应该去抡大锤或者抗铁轨了。”
我嘴上说“谢谢!”,心里想:这就已经能要了我们张志的小命啊。
就在此时,我看见从山上飞奔下来一个人,灰头土脸,直跑到我面前,“扑通”一声,就给我来了一个单腿点地,弯膝不起,低着脑袋,声音哽咽地说:“别龙呀,大人呀,您可来了!”
我吃了一惊,仔细看看,这人我不认识呀:满头银发,一身肮脏,一个五六十岁的小老头呀!我马上就说:“爱卿平身,抬起你的头来。”
那人一抬头,吓了我一跳:胡子拉碴,憔悴黑瘦,满眼血丝,眼泪鼻涕如江河奔涌着。我想躲避,那人抱着我的腿,哭喊着:“我是张志,我是你兄弟张志呀!您就是我再生父母啊!您今天再不来,我肯定就死在这里了。求求您,带我走吧,带我离开这里呀!”
“啊!”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怎么头发都白了?”
那人哇哇大哭说:“我是昨天一夜愁白了头啊!”
我才相信那人就是张志。只见张志,身穿黑色囚服,外套明黄色小马夹,马夹左胸前有两个醒目的红字——“宣监”!
“哈哈哈哈!”大家笑起来。路子中笑得弯了腰。
还没有完呢!我正要带张志走,所长说还得去结帐。人家拘留所开了一个帐单,张志在拘留所住了一宿,拉了两次屎,吃了三顿饭,共计花费人民币一百七十五元。出了拘留所,我就问张志:“你丫的委屈什么?你住这里一天,饮食住宿标准相当于三星宾馆了。”
“放你奶奶屁!”张志这小子,可出了拘留所的门了,不是哀求我的时候了,翻脸就不认人了,扯着嗓子跟我喊,“我他妈的睡在水泥地上,被虱子咬得一夜睡不着,就吃了半块窝头,咽了两片咸菜,还抬了大半天石头,在大太阳底下晒着,我他妈眼前直发黑。你他妈的住进来试一试!”
我想,张志这小子是被折磨出神经病了,开始疯狗咬人,咱不能跟他一般见识,我就哄着他:“没事了,没事了,咱们现在回家啦。”
我们就去交警大队的院子,出租车在里面呢,刚要开车走,可是又出事了。看门的老头拦住了我们,说要交停车管理费。
我问:“多少钱?”
老头说:“规定一律是一夜一百元,但听说你们认识政委,就照顾你们吧:打个八折,八十块。”
操!我还能说什么?交了钱赶紧走人。这趟去宣化可真他妈的贵呀!
张志才有意思呢,上了车,先把自己脱了一个赤条条,把内衣内裤,还有袜子全扔到车外,不要了,只穿上罩衣和裤子。
我说:“你不过了?”
他说:“你不知道,虱子现在还在我屁股上爬着呢……”
“你大爷的李别龙!又在说我什么呢?”张志这时候走进门。张志刚洗完澡,脸上有着光泽,头发乌黑蓬松。
“张志的头发没白呀?”路子中说。
“听他妈的别龙瞎说八道呢!”张志说。
“我瞎说?从小山下来,是他妈谁满头白发?雪白雪白的。张志,你自己说!”李别龙笑着问。
“那他妈的是……石头碎末和白灰粉。”张志申辩着说。
大家都笑起来。
“吃不吃了?炒饭都凉了。不吃我可吃了!”伍紫芳对杜需沙嚷着说,“伺候你们这帮大爷了半天,我还没吃上呢,我还饿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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