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第二天早晨,杜需沙没有再说一句话。
上午正在公司调试计算机,谭悟及打来电话。
“儿子,妈给你惹祸了。”
“怎么了?”
“鞠雨文回家了。”
“啊?你是不是又去了?你怎么老是参合呀!”
“你别跟我吼,你听我说,那个鞠雨文也太不像话了!你不用瞒我,我知道你也在受罪。我进了门一看,儿子你花了那么大精力、那么多心血,收拾得那么整齐的房间里,乱七八糟的,遭得不成样了。她脱下来的那些脏衣服,团成一个球一个球的,扔得满地。你都不知道呀,她染上例假的短裤,就明晃晃地摆在一进门洗衣机盖子上,她哪里像个女人呀!你不要打断我!我早就看她不顺眼,但是为了儿子你,我一直强忍着我自己。今天我心里气得直冒火,我还特别克制着,我一边给她洗那些脏衣服,一边心平气和地对她说:姐姐的洗衣机给了你们,又不用你手洗,你怎么就不能及时把衣服洗了呢?她就不高兴了,她马上把脸耷拉着说:我要看书,没有时间。我马上就回了她一句:就是书圣,也不能像你这么邋遢吧?就是女强人,也不能不照顾自己丈夫吧?她就跟我瞪了眼睛,她说:我们现在结婚了,是两个人的家,不要你在这里指手画脚。这个蔫土匪,看着老实,可不是个东西哪。我当时就说:我告诉你鞠雨文,这是我儿子的家,也是我的家,我当妈妈的看不惯的就要管,你进了我们家门,就得服从我们家的规矩。你知道她怎么说的吗?她喊起来了:我不过大家,我要过两个人的小家!她真是气死我了!过小家?我最恨这句话。前几年蔚青青就说过这种话,当我听说后,我就发誓,决不能让她得逞。我就这么一个儿子,我不跟我儿子过跟谁过,怎么能让蔚青青……”
“你怎么又扯到蔚青青那里去了?她什么时候说过这话?”
“她是没有跟你说,她对你的哥们说这句话,别以为我不知道。”
“她跟谁说的?”
“你别套我话!别以为你那些哥们跟你铁板一块,有人同情我,告诉我了。别人问蔚青青,说需沙他妈妈反对你们俩在一起怎么办,她就回答:我们单过呗。呸!她蔚青青想单过就单过了,也没有问问我能同意嘛!”
“行了,行了,你别说了,我正上班呢。”
“好好,我抓紧说完,今天的事情我得告诉你呀,让你心里有个数。我刚才说到哪儿了?你看看,把我气得,一会我得去医务室量量血压,估计这回血压又高上来了。你说你,相貌堂堂的,要什么有什么的一个人,怎么这些年来,找得女人都这么坏,这么不让你妈妈省心……”
“你行了,我挂了。”
“别别,我想起来刚才说到那儿了。我就严肃地告诉鞠雨文:这是我的家,你想单过,没门!这个黄脸婆不再说话,就回屋子里去了。后来,我正在洗衣服,听到咱们家门响了一下,我到阳台上,看着她提着她自己的一个大包,一边抹眼泪,一边气哼哼地走了。我估计她是回家了。儿子,妈本来也不愿意这样,自己儿子刚结婚第四天,让楼里邻居都笑话呀,可是她太……”
“别说了,我知道了。”
“我想一会去鞠雨文家,找她父母谈谈。一个是让他们知道真相,别以为谁欺负了她,别以为他们女儿是金花玉叶,我儿子好像怎么高攀了她,让他们知道知道自己女儿的德行;再一个是让他们好好批评教育她,鞠雨文要不对我承认错误,有一个要道歉的态度,就休想进我家门,当我家的儿媳妇。”
“你别再插手了,好不好?你别再瞎搅和了!”杜需沙狂躁地喊起来,“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处理。”然后,把电话啪地挂断。
下午,谭悟及又打来电话。
“你又有什么事?”杜需沙问。
“你看你对你妈这么不耐烦的劲。你的事情我不跟你说跟谁说?鞠雨文的父母刚才给我打电话了。”谭悟及的情绪明显地平稳了一些,“她妈先说的:雨文回来到家告诉我们情况了,我和她爸爸一直在批评她——婆婆说你什么都是应该的,你怎么能不接受还跑回家了呢。我正好利用这个机会,把鞠雨文这几天的所作所为讲了讲。我这张嘴,能饶人吗!我讲了一个多小时,我得让她父母都知道知道。她妈就说了:你千万不要生气,不要急出病,这件事是雨文做得不对,我在这替她给你道个歉,雨文不懂事情,我们已经批评她了,你以后还得教育她、批评她。然后是她爸把电话接过去了,她爸这个老东西不是个玩意,口音我也听得费劲,他爸怪声怪气地这么说:我们雨文呐,从小是保姆带大的,长大以后呐,在学校里呆的时间太长了,生活能力不高,不会做饭,不会照顾人,你要有耐心,给她点时间,要她慢慢地学。保姆带大的?我不好当时顶她爸,保姆带大的孩子多着哪,那是什么混蛋理由。但是我也回答他爸了:我结婚的时候,也不会做饭,现在两个孩子不都带得这么大了嘛,关键需要有这个心,要听话,要认真学。”
晚上,杜需沙独自躺在双人床上,房间里安静得很。只有自己一个人,他突然觉得很惬意,很轻松,睡得很安稳。
鞠雨文赶在杜需沙上班前回来的。她一进门,看见杜需沙从卫生间里出来,看她的眼神带着冷漠。鞠雨文表情有些羞涩,头发梳理得很整齐,低着头打开又提回来的大包。
“我妈说得对,现在这是我们自己的家了,我要回来。”鞠雨文低声地说,然后端出了一只铁饭盒,“我妈烧的炖带鱼,还温着,你吃吧。”
“我早上从来不吃饭,你自己留着中午吃吧。”
“我下午去买菜,晚上我烧饭。”鞠雨文在大包里找着,一会儿,就在许多很大的英文书籍里,拿出了一小本书,书名《部队炊事员实用手册》。
这天晚上,杜需沙回到家,看到鞠雨文带着围裙,汗流浃背地在厨房里忙活。
“咦!你都回来了。”鞠雨文的眼镜已经离开眼睛,滑落到鼻子头上,几缕头发被汗水粘在脸上,袖子卷起,露出两条细胳臂,一手吃力地拿着锅把,一手挥舞着烧勺,“需沙,你帮我看看现在几点了?”
“马上七点。”
“咦!怎么可能呢?我下午四点就开始做的,三个小时了!呀,忘记放盐了。盐在哪里,在哪里?哦,在这里。”
“你别着急,慢慢做,我现在还不饿呢。”看着鞠雨文急得团团转,杜需沙宽慰道。
“还要放少许酱油。”鞠雨文歪着头,一手举着酱油瓶子,一手翻看着炉灶上的书,“少许,少许,少许是多少?真是的,到底是多少呢?”
十分钟后,鞠雨文终于端着盘子走出来,“好了,好了。”她把菜盘子放到桌上,如释重负地坐下来,长叹了一声,两腿伸开,肩膀顿时耷到胸前,低下头,“累死我了!米饭在厨房里,你自己盛吧。”
盘子里是红烧茄子,量很少,只能够掩盖盘子中间的图案。
“炒了一个菜?”杜需沙有些不敢相信。
“是啊。”鞠雨文抬起头,把眼镜推回到鼻梁上,满脸疲惫,无神的眼睛睁得很大,“菜不够吗?”
“够了,够了。”
杜需沙走进厨房,差点笑出声来。厨房里就像刚被小偷翻动过,柜子门敞开着,瓶子东倒西歪,地面上和炉灶上到处都有遗洒,几只碗胡乱地摆放,池子下水被堵了,已有半池子水,水面上漂着菜皮和几只筷子,那本《部队炊事员实用手册》上面都是油渍。
见杜需沙端来了两碗米饭,鞠雨文摇着头说:“别给我盛,我不吃了。”然后,站起来,扶着腰说,“我实在太累了,吃不下了,我先去躺下了。麻烦你,吃完饭后把锅和碗刷了吧。”
听着鞠雨文在床上长吁断叹,杜需沙尝了一口菜:很难吃!菜炒糊了。
“茄子你炒得挺好吃呀。”杜需沙大声地说。毕竟他终于吃到了鞠雨文做的第一顿饭。
“……”鞠雨文想回应一句,但是,她连哼一声的力气都没有了。
周日上午,杜需沙在睡觉,鞠雨文打起精神去楼下买菜,准备回来做中午饭。鞠雨文前脚刚走两分钟,门就被敲响。杜需沙穿着短裤,光着脚,睡眼朦胧地下了床。
“你又落什么东西了?自己怎么不用钥匙开门呢?”杜需沙叨咕着,打开了门一看,不禁惊出一身汗来,睡意全无——蔚青青就站在面前。
这些日子,蔚青青简直不知道自己是活怎么过来的。每天,白天上学都是精神恍惚,晚上回家以泪洗面。她觉得自己掉进万丈的深渊中,没有光明,没有温暖,也没有别人,只有她孤独地在黑暗里,无助地哀伤,她怎么挣扎也不能够出来,只能够绝望地看着头上的星星。
杜需沙结婚,让她五雷轰顶,家里最近出的事情,又让她雪上加霜——六旬的妈妈与七旬的爸爸离了婚。妈妈说,这么多年来与爸爸一起,只是忙碌各自的工作,生活里相敬如宾,从来没有发生过任何争执,但同时也从来没有过感情。过去只是工作紧张,还有为了孩子,妈妈也不去想太多。现在岁数大了,爸爸和妈妈都从工作岗位离休,妈妈终于下了决心。在离开家的前一天,妈妈才知道了蔚青青遇到的打击,看着女儿从梦里哭着醒来,妈妈心疼地流泪叹道:“要早一点知道你这样,我怎么会走呢。”妈妈的走,让蔚青青陷于痛苦的矛盾之中,一方面她同情妈妈:这么多年里面对冷若冰霜的爸爸,忍辱负重,委曲求全,承担着全家的事无巨细;另一方面她心疼爸爸:戎马生涯半辈子的爸爸,经过枪林弹雨,九死一生,就形成了这么一个不近人情的性格。爸爸最近总是沉默着,好像苍老了许多,走路颤巍巍的,她真的很担心。妈妈走后,家里平日里只剩下她和爸爸,空气中充满凄凉:她坐着哭泣,爸爸坐着不语。她哭声大起来,爸爸严厉地喝道:“你自个自作自受!”她就回到自己的房间,用被子包住头,咬住枕巾哭。爸爸则无声地叹着气。蔚书记四十岁才有的蔚青青,最喜欢和心疼的就是这个小女儿。蔚青青哭得眼前发黑,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可怜的弃儿。人活着总有一个面子,家里的事情不能告诉外人。所以,蔚青青只把家里发生的事情告诉了表姐。“我哭都没有地方。”蔚青青说。“你怎么这么命苦呀。”表姐掉着眼睛说。
妈妈、表姐和周围的人,夜以继日地劝慰她,都希望她尽快从杜需沙的阴影中解脱出来。但是,道理归道理,情感是情感,经常背道而驰。表姐对她说:“你相貌这么俊俏,大学生,又是干部家庭,找什么样的人找不到。”表姐拉着她去公园,还故意安排几个男孩见面。“这个小伙子应该不错吧。文质彬彬的,还是研究生,毕业以后就能够去美国呢。”表姐问她。在蔚青青脑海中,即使她怎样努力地驱除,杜需沙的影子还是挥之不去。“表姐,我跟他的时候,真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了,苦辣酸甜都经历过,我就对这么一个人好过,他也一直对我很好。你知道吗,我的心里装的全是他。”她说。“你何必非他不可呢?他对你这样!”表姐说。“他一定有难处,肯定是他妈妈压迫他,否则他绝对不是这种人。”她说。蔚青青不相信,她与杜需沙两人之间这么多年的美好感情就此结束;蔚青青也不甘心,倾注着自己全部生命的纯真感情付之东流。
“你?你……你来这儿干什么?”杜需沙慌张地问。
“我要和你谈谈。”蔚青青向前走着,“你让我进去,我要看看。”
“她……她刚刚下楼,马上就回来。”杜需沙挡住门。
“我知道!我看见她了。不就长得高,长得白吗,一点都不好看。”
“你!你想干什么?”
“看把你吓得,我从来没见过你这副德行样——”蔚青青撇着嘴角说,“脸都白了。”
“你不要在这里闹,这样不好。”
“我才不闹呢。我来就是想问问你:你为什么就不理我了?还有,你为什么这么快就和她结婚了?”
“你别这样行不行?”
“不行!你必须跟我谈清楚。”
“蔚青青,你这是来祸害我呀。”杜需沙紧张地向楼梯下面看着。
“你现在说吧!”蔚青青看着杜需沙,纹丝不动。
“你故意呀!现在是谈的时候吗?求求你了……”
“那你什么时候跟我谈?”
“以后,有时间的。”
“什么时间?”
“下周,下周!”
“当面谈!”
“当面,当面!”
“你可答应了下周跟我当面谈,我可等你电话。”蔚青青脸上洋溢着欣慰。
“好,好,好!你赶快走吧!”杜需沙推着蔚青青。
“不用你催我,我也要马上走。”蔚青青一扬下巴,噘起嘴巴,“我答应帮我表姐去接小孩,都快晚了。”
看到蔚青青开始下楼梯,杜需沙马上进了门。他门关好,回到卧室,坐在床上正惊魂未定,门就开了——鞠雨文拎着青菜走了进来。
“唉!楼层太高了,爬个楼梯,累得了要死。”
一阵风吹过来,杜需沙不由打了一个寒战,这时,他才发现上身的背心已经湿透了。
杜需沙满脑子都是一个字——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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