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需沙,起来了,中午十二点十分了。要不,你去朋友家可就要迟到了。”梅茹艺轻声在杜需沙耳边唤着。
杜需沙穿着衣服,看见床头柜上放置着一盒饭菜、一桶可口可乐和一双筷子。梅茹艺一边打开饭盒,一边说:“你妈妈这套房子就是买东西不方便,楼层本来就高,饭馆还离得很远,我来回去了四十分钟,怕你醒了找不到我。来,快吃吧,我是吃好了上来的。”
这套位于第六层楼的房子,属于谭悟及,临近已经搬迁的资料所。当年,杜危然调动工作,带着孩子们迁入新单位给他的住房,原来的住房就被资料所收回了,谭悟及回到北京后,不依不饶地找资料所进行索回,资料所在给谭悟及进行平反的同时,将这套住房作为补还。目前,一家人都住在杜危然单位的住房,这套住房就基本空闲着,只是谭悟及来单位上班的时候,有时候爬上来看看。于是,这里就成为杜需沙与梅茹艺约会的地方。
杜需沙认识梅茹艺,并开始两人之间持续到今天的亲密关系,是在杜需沙与蔚青青发生那次矛盾的三个月后。
垂头丧气的杜需沙心中烦闷,一天与蔚青青生气,提前到回家,晚饭没有吃下,关了灯后睡不着觉,烦乱不堪的,起身在屋子里转,看见家里的一瓶白酒,想起“酒浇胸中之磊磈”之句。打开酒瓶,喝了几大口,本以为能够一醉而睡,谁知更是烦躁,索性拿起瓶子,一饮而尽。杜需沙本无酒量,几分钟过后,他就满脸紫红,头重脚轻,天旋地转起来,他跑进厕所,抱着马桶就哇哇大吐,只觉得心脏要从喉咙内撞出来。杜危然和谭悟及闻声跑过来看,见到杜需沙已经醉得不省人事。
“一定是李别龙那些坏蛋教的!我去找他们算帐!”谭悟及脸色铁青,不顾杜危然的阻拦,穿上衣服就去找李别龙。正巧李别龙正和左越江在家里喝酒,谭悟及进去后,站在院子当中就开骂,李别龙首当其冲的被骂为“害人狂”,左越江劝阻也被骂“不是好东西”,伍紫芳解释她也说“说谎狡辩”。正赶上李别龙妈妈下班回来,堆着笑脸相劝,那谭悟及劈头盖脸,指着鼻子就喊着“老教唆犯!”“明天我就去告你去!去你的街道、去你单位、去派出所、去法院!”谭悟及一边高声地骂,一边忿忿地想,我既然来了,就要把杜需沙与李别龙之间的关系连根斩断,让他们今后不好再来往,于是,伸手拿起桌上的两只啤酒瓶子,一只砸在窗户上,一下只砸在桌面上。瓶子碎了,玻璃破了,盘子裂了,屋子里一片狼籍。李别龙等目瞪口呆,浑身颤栗。
回到家里的谭悟及,记着伍紫芳说杜需沙与蔚青青近来闹矛盾,便把愤怒又转向蔚青青。抄起电话就打到蔚青青家,睡意未消的蔚书记刚接起电话,就听到电话那端是一阵对蔚青青的尖锐指责,蔚书记用生硬的口吻说:“我始终的意见都是:他们不要再交往了,相互拖后腿,学习都受影响。”谭悟及也就接上话:“你管好你女儿,我管好我儿子,今后不许他们再来往。”
但是,杜需沙还是照常去李别龙家,还是照样与蔚青青交往,只是回避让谭悟及知道,其实谭悟及逐渐心里也知道了,却无可奈何。
左越江有一天请杜需沙吃饭,开导着不开心的杜需沙:男人,不能在女人的事情上太在意,太小心眼。所有这些哥们儿中,左越江从小就最机灵,能察言观色,会说话,注重交际,长得瘦高,大眼睛,最有女人缘,女朋友很多,每周绝不会重复。
“怎么一到了女人的事上,你就变了一个人?”左越江叹口气,“你呀,属于大姑娘上轿头一回,与青青第一次谈朋友,太没有经验了。”
“老江,求你一个事。”杜需沙压低声音。
“咱们俩之间别说求。只要兄弟我能办的,除了让我去死,其他你尽管说。”
“你帮我找一个吧。”
“啊?”左越江睁大眼睛,接着大笑,“我们大家一聊女人,你就一脸严肃地回避,好像挺不愿意似的。其实呀,我就知道,男人谁不色呀。哈哈哈哈!”
平常的茶余饭后,左越江等就会笑谈起彼此新结识的各种女人,从高中生到少妇,形形色色的,主要围绕着她们的性特点与性特征,这使杜需沙感到不安和厌恶。在杜需沙冷漠外表下,隐藏着渴望女人和性的熊熊烈火,但是,杜需沙以为,男女私情是个人的隐私,尤其性更是私密,不是谈资。
“行不行呀?”杜需沙问。
“没问题,别说一个,今后十个八个地就包在我身上。可是呀,我得提前和你说好,我认识的女的,都是两个人在一起随便玩玩的那种女朋友,你千万可不要当真啊。”
“我说找的,就是这种女的。”
没过三天,左越江就给杜需沙介绍了一个女朋友,后来陆续大约介绍过四、五个,杜需沙每个人接触都不超过一个月,直到左越江给他介绍梅茹艺。
“需沙,有一个女的肯定适合你,明天约好了,介绍给你。”左越江兴奋地告诉杜需沙,“我昨天刚认识的。她跟我讲了半天的人生和文学,跟我讲?哈哈哈哈!”
左越江进一步介绍,梅茹艺比他们小两岁,她自称原来在北京附近的一个城市生活和上学,男朋友被判了刑后,家人把她送到了北京,现在国家一个局级单位做财务工作。
梅茹艺身高腿长,白色圆领套头衫,露着长脖颈,蓝色牛仔裙紧箍着腿,平底黑色皮鞋,不穿袜子,露着脚面,长发辫垂在后背,用一块手绢扎紧,走起路来慢悠悠的,宽肩保持平稳,双手插在裙子两侧的兜子里,眼光平视前方,从不环顾左右。梅茹艺相貌中上,但杜需沙很喜欢她的腿:大腿匀称,且小腿肚紧绷,离脚跟的距离长,显得脚踝秀美。杜需沙认为,女人关键在于腿,腿只要匀称,无论是匀称型或者肌肉型,各有各的美感,但是,大腿太细不美,小腿太粗不雅,尤其是小腿肚肌肉不能太长,下坠的小腿肚如果靠近脚跟,那无论相貌再美丽,也从根本上失去女人的秀丽。
“我过去的男朋友,比我大十五岁,是我在上中学的时候就认识的,他对我特别好。四年前,他被判刑了,这事情在当地闹得沸沸扬扬,我爸爸在当地是一个领导,影响不好,我爸爸就调到北京工作,全家过来了……。”梅茹艺说。
“我知道。”杜需沙打断她。
“我也很爱读小说,我……。”
“哦,知道了。”杜需沙再次的打断。
“我有一个朋友,是学文科专业的,读的书都能够堆成山……。”
“就是北大博士能怎么样?就是倒背如流又能够怎么样?”杜需沙一扬眉毛,“如果不懂世上的神奇,不能去创造,只是重复别人的东西,那有什么用!”
梅茹艺不在做声,心里默道:真是孤芳自赏。
但是,梅茹艺还是很欣赏杜需沙的孤傲。这个消瘦的大学生,眉宇间包孕着不凡,眼睛大但眯缝得长很长的,经常不修边幅,富有主见,智慧寡言,为人低调,朋友众多,而且无论在他的社会朋友中,还是他的大学同学中,他都受人尊重,是个有号召力的核心人物。梅茹艺喜欢看杜需沙驾驶摩托车的扮相,英俊又潇洒:白色的头盔,黑边的风镜,脸上鼻梁高挺,宽肩撑着洗得发白的军上衣,深蓝色牛仔裤,脚下一双黑色短皮靴。梅茹艺还喜欢看杜需沙驾驶摩托车的姿势,精神但不造作:腰板直但不僵硬,上身向前微倾,肩平头正,两手握把,两肢前臂自然弯曲。梅茹艺更喜欢看杜需沙驾驶摩托车的技巧,摩托车侧滑掉头:当摩托车距离她还有十米左右的时候,杜需沙右手“轰轰”地加两把油,让车冲起速度,然后马上收住油门,右手不去碰前轮刹车,只握紧手柄,左手把离合手柄攥死,右脚踩住后轮刹车,屁股带动身体,使身体和车体一致地向左倾斜,这时候,摩托车会猛然侧横过来,杜需沙左腿稍微离车,左脚张开,但是绝不触地,在急促的刹车声响中,车侧着向前方滑行,几乎像要滑倒,轮胎磨擦着地面,尘土带着小石子飞溅,当滑行到心惊肉跳的梅茹艺面前两米处,杜需沙则身体再稍微向左一侧,摩托车就会完全掉过头,然后左脚踏地,身直车立,摩托车停住,车后座正好就在梅茹艺的眼前,在周围人们被吓得向两旁逃避的一刻,梅茹艺已经跨腿而上,摩托车扬长而去。
杜需沙没有问过梅茹艺个人的详细情况,甚至也不知道梅茹艺工作单位的具体名称,同时,梅茹艺也从来没有主动问过他的情况。一次,梅茹艺穿着一件外衣,杜需沙觉得有些小,梅茹艺红着脸说:“这件是我上中学时穿的,早上起来,发觉衣服都没有洗,只能穿上这件了。我上中学时就长得现在这么高,只是现在长了不少肉,衣服就显得短了。”杜需沙很喜欢那件衣服:很厚的黄色灯心绒面料,多年洗得纹路不很清晰,领子口是圆型的,一排浅棕带暗花的塑料扣子,胸前横着一条弯曲的布纹造型,两侧有两个圆兜在外面。从这件衣服上,杜需沙看出了梅茹艺的父母文化、家庭教养和梅茹艺过去的无邪天真。
他们每周约会两次,都是在梅茹艺下班后。如果杜需沙不去上课,梅茹艺就去他母亲的住房,如果杜需沙去上课,梅茹艺就去他大学同学路子中的家。杜需沙在上课期间,为了行动自由,就住在靠近学校的路子中家,正好路子中自己住在那里。梅茹艺逐渐地与杜需沙要好的大学同学都很熟悉,她看见这些学生都很清苦,便有时请他们一起去下饭馆,并让他们找些车票的单据,她带到单位想办法报销。所以,每当梅茹艺来的时候,几个同学都很高兴,梅茹艺会拿出钱交给杜需沙,“这是二十八块五毛钱,是上周你们给我的车票。”杜需沙则一面安排人拿着钱去买香烟和饮料,一面布置人继续去车站,在附近地面上收集车票。
一晃他们已经认识半年了,有一天,梅茹艺告诉杜需沙,她怀孕了。看着愣住了的杜需沙,梅茹艺说:“我要去做人工流产。你不要发愁,我有钱,只请你找一个医院,带着我去就行。”为了找一个医院的熟人,杜需沙先找到了左越江。
“你神经病呀?你管她这事干什么!”左越江急得吐沫飞溅,“你怎么知道她肚子里的就是你的?还不定是谁的哪!怕她自己都搞不清楚哪。你知道她是哪种人吗?她就是一个喇,大喇!什么是喇?喇就是见谁就跟谁上床的女人,你到底知道不知道呀。你是不是和她有什么打算啊?”
“没有,从来就没有。”杜需沙回答。
“那好,那你就跟她说:你爱找谁就找谁去。你别充当这个冤大头。我估计,她找谁谁也都躲,她才找你的。她要不干,你就说:你凭什么说这是我的?”
“她没有说就是我的呀。”
“从现在开始,你以后就别理她啦……”
杜需沙未置可否,直接去找他高中的同学何中恩。何中恩从医学院毕业后,分配在北京一所医院里做大夫。何中恩很快地就把手术的时间落实了。
杜需沙约着梅茹艺去医院,梅茹艺一见他就问:“你怎么没有开摩托车?”
“今天风大,怕你手术后吹着,我陪你坐公共汽车去。”杜需沙回答。
手术做完后,在返回的路上,公共汽车上人多,没有座位,杜需沙挤出个空间,让梅茹艺靠着一个座椅扶手,梅茹艺却把杜需沙拉到自己的身边,两只胳臂抱着杜需沙的腰。也许因为失血,梅茹艺偷偷地在惨白的脸上打了些粉底,杜需沙是第一次见到她化妆;也许因为疼痛,梅茹艺抱得很紧,眼睛一直看着杜需沙,因为人多,杜需沙把脸侧开了。
都说无巧不成书。那天,谭悟及去单位上班,中午的时候,想起自己房子里阳台上的花,已经好几天没有浇了,就走上楼去。门用钥匙打不开,里面反锁着,谭悟及就敲门,惊起了刚从医院回到这里休息的杜需沙和梅茹艺。杜需沙听到敲门声重了,就把门打开一半,用身体拦着要进来的谭悟及。
“妈,我有一个朋友在,您别进来了。”
“什么朋友?除了是蔚青青还能是谁!”谭悟及气鼓鼓地,推着杜需沙,“我进去问她,为什么还缠着你。”
“妈,我已经告诉您了,屋里的人不是蔚青青。”
“你不用骗我,肯定就是她!”谭悟及推不动杜需沙,就换了口气,“你让我进去,我要浇花。”
“这样吧,您下楼去,到阳台下面,我让屋里的朋友到阳台上,给您浇花,您仔细看看。如果是蔚青青,您可以再上来,如果不是,花也给您浇了,您就上班去,好不好?”
谭悟及带着十二分的怀疑下楼,走到楼后不远处,仔细盯着自己家的阳台。
屋里,梅茹艺梳理了一下头发,把辫子扎扎紧,提着杜需沙递来的一铁壶水,就上了阳台,脸侧向外面,专心地向每一个花盆里浇灌。
“你靠阳台边再近一些呀。”屋里杜需沙焦急地说。
“那样也太假了。”梅茹艺嘴巴不动,轻声地说,然后,扬起头,假装看看外面的太阳。
楼下的谭悟及已经看清楚不是蔚青青,就三步一回头地去单位,心里暗骂:这个杜需沙真没有出息,就是离不开女人!
有一次,在张志家里,杜需沙几个哥们一起打麻将、喝酒,梅茹艺那天也在旁边看着。梅茹艺说看得头晕,张志就让她去到另外一个屋子休息了。过了一会,左越江站起来,冲杜需沙递了一个眼神,杜需沙点了一下头,左越江便去了另外那个房间。马上,大家听见梅茹艺大声在呵斥着“出去!你给我出去!”,然后,就见左越江笑嘻嘻地回来了,对杜需沙说着:“操!她怎么还从良了?”接着,梅茹艺红着脸进来,对杜需沙说:“需沙,你就不管管老江!”大家笑起来。
“需沙要是死了,你还不找男人了不成?”李别龙调侃着说。
“需沙如果真死了——”梅茹艺一本正经地说,“我当寡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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