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青青接过小方镜子盒后,爱不释手,打开镜子,左右地照照自己,抿着嘴笑,夸奖着:“真不错!我还真不知道,你还有这么浪漫的情调,而且,你还真会买东西呀。”
杜需沙是一下班赶着送来的,一路骑车,他感觉疲倦,站在街边的路灯下,竟忘记了原来准备的那些台词。
“快你生日了,你生日准备怎么过呀?”蔚青青问。
“白天上班,晚上我和别龙他们一起吃饭。”
“哼!那你又不能跟我一起过了。”蔚青青鼓起脸,“都是你定的那些臭规矩,你们哥们儿聚会就不能带女朋友。”
“本来人就多,如果谁都带女朋友,那怎么……。”
“我知道,知道啦。我早就猜到了你们要聚。”蔚青青又笑吟吟的,“所以,我提前一天给你过生日。我已经买好了红楼电影院的票,下周四晚上七点一刻的,美国电影,我最爱看美国电影了,还是格里高利派克演的。对了,你要什么礼物?我好去给你买。给你买一件衬衫吧,你看人家小伙子穿衬衫都笔挺的,看你穿的,领子卷着,袖口的扣子都没有了。”
“你可别买呀,我好多衬衫呢。”
“那些都旧了呀。要不,给你买一双皮鞋吧,你看你皮鞋后面都开了,你是不是还总是趿拉着皮鞋呀,我老是告诉你,别把皮鞋当拖鞋,你就不听……,不过,听人家说,生日送鞋不好,是邪的音……,我还是给你买一条皮带吧,你的皮带不是断过接上的嘛。”
“随便你吧。别太贵就可以。”杜需沙说
“下周四晚上你可千万不要再迟到了。”蔚青青叮嘱着。
“不会迟到,一定准时。”
“你可不能像以前那样,一等就让我等一个小时。”
“我不会再迟到了。”
“我可告诉你:再迟到,我可不那么傻等你了。到点你不来,我转身就回家。”蔚青青语气严厉。
杜需沙回到家,正好遇到杜需娇也在。
谭悟及拉着脸说:“早告诉你,下周日你姐姐就去日本了,全家在一起还能够吃几顿饭?你姐姐临走前,单位同事和朋友那么多应酬都推了回家,我可让你下班就回来,你这又是去哪里去了,是不是又会蔚青青去了?”
不等揪起眉的杜需沙毛回答,谭悟及对着身边的杜危然嚷起来:“老杜,你别拉我衣角?干什么不让我说话!你怎么就不教育教育你儿子,挺好的工作辞了,每天瞎混日子。刚才你不是还说要找他谈谈吗,他现在来了,你又不说话了,装起好人来了……。”
“妈,您看,需沙也会买礼物了。”杜需娇拿着杜需沙送给她的小方镜子盒,送到谭悟及的眼前,“需沙,这个镜子还是给妈吧,妈爱美着哪,这么大岁数了,也没有一个像样的镜子呢。”
“那怎么行,这是你弟弟给你的礼物,是一个纪念。唉,你爸爸和我这么节省着过,也没有攒下什么钱,你去日本,那么远的地方,全得靠你一个人自己奋斗了。这几天,一想到你要走了,我的心里就空落落的……”谭悟及呜咽着。
杜危然在一旁眼圈发红,看着别处,用力吸了几下鼻子。
“妈,您要是舍不得我,我就不去日本了。”杜需娇搂着谭悟及说。
“那怎么行,孩子的前途最重要。我就是心疼你呀,从小就懂事,跟着我们动荡,没有得到什么幸福,长大了,又得自己闯。”谭悟及哭起来。
杜需娇低着头,一手给谭悟及擦着眼泪,一手悄悄地拭去自己眼角的泪水,再抬起头,看着杜需沙说:“需沙,爸妈岁数大了,妈身体也不好,我也就要去日本了,想照顾他们也照顾不了,你以后多听妈的话,妈这一辈子那么多坎坷,脾气是不好,多说你几句,你就听着。你自己也知道,妈对谁都刻薄,但是普天之下,妈唯一疼的人就是你。”
杜需沙默不作声。
“妈,您以后也多要自己心疼自己,不要管需沙太多事了。”杜需娇对谭悟及说,“需沙他是大人了,他是有头脑的人,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杜需沙去车站送走杜需娇,回来后,看见谭悟及还在哭,劝也不管用,便坐下来发呆。
前几年,谭悟及因为杜需娇的恋爱问题,两个人爆发了激烈的冲突。杜需娇认识了一个男朋友,家在北京边上的一个城市,老父亲是当地的名人,自己在北京工作。谭悟及用了一阵子打听过了情况,便极力反对,谭悟及理由是双方条件截然不符——才貌不配:自己女儿相貌出众,才艺过人,男方长相猥琐,能力平庸;经济不对:自己女儿在国家部委工作,工资稳定,男方无固定职业,收入不保;门户不对:一个过了气的艺人家怎么能够与高级知识分子家庭联姻?艺人,就是过去的戏子呀!杜需娇申辩“他人对我好呀!”谭悟及反驳“人好就行吗?你看他那个德行,你看看自己的条件,你怎么能够看上他?你太作践自己了。”两个人大吵一架,杜需娇不听,继续与男朋友交往,恼怒的谭悟及自己找了杜需沙的几个哥们儿,带着他们找到男方,劈头盖脸地痛骂。杜需娇索性不回家,对谭悟及“断绝母女关系”的威胁也不理睬,谭悟及就跑到杜需娇的工作单位,两个人几乎动起手,谭悟及又哭又喊,说女儿被坏人蒙骗,执迷不悟,希望领导和同事们帮助,闹得单位领导答应“一定找需娇谈一谈,了解情况,然后劝劝她。”刚烈的杜需娇悲愤之下,竟然去了男方老家躲起来。谭悟及随即追到,当听男方老父亲说“需娇这孩子我们家真的很喜欢”,谭悟及厉声喝道:“原来罪魁祸首是你!”先在屋子里大骂,然后走到屋外高喊,“老教唆犯指使他儿子——小坏蛋,拐骗我女儿!”邻居都出来围观,男方老父亲无地自容,有些人觉得谭悟及行为过分,义愤地想出来指责,却见她身边站着的那几个杜需沙的哥们儿,个个彪型大汉,虎视眈眈的,只能敢怒不敢言,直到一个小时后,当地派出所出面制止。在派出所里,谭悟及不停地大讲遭遇,要求执法机关解救自己的女儿,搞得所长狠很地埋怨下属:“你们谁把这个老太太带来的,谁就给我负责让她中午前出门,哪怕你们跪地上磕头求她!”下午,谭悟及终于踏上返回北京的长途汽车。长途汽车一开动,谭悟及突然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车厢中央,“大家好!你们知道……这个名字吗?”坐满车厢的乘客,大多是当地的人,自然都知道男方老父亲,“名人呀!”人们回答,“你们只知道他是名人,一定不知道他更是一个老教唆犯!”谭悟及语出惊人,乘客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睛也差一点掉出来,“他儿子蒙骗我那个单纯的女儿,他在背后教唆支持,他们强迫我女儿离开家,不让她正常工作,把她藏了起来,现在我都不知我女儿的去向,使我们一个幸福的家庭骨肉分离。我现在给大家详细地讲讲事情的经过,大家听一听,大家评评理……。”谭悟及大声痛说起来,来龙去脉,一一道来,时而激动声讨,时而声泪俱下,乘客们则鸦雀无声,认真倾听。就这样,一百公里的路程,车开了两个多小时,直到汽车停靠在北京目的地,谭悟及还没有陈述完。车停下来半天,乘客才恍然觉察已经到终点站,有些人劝她,有些人鼓掌,有些人出主意“找法院”,更多的人站起来,拿起行李,走向车门准备下车。谭悟及快步走到车门,张开手臂拦住车门,“请再给我两分钟的时间,我就说完!”谭悟及央求着,大家相互看了看,都停步不动了。十分钟过去,谭悟及还没有讲完,乘客躁动起来,拥向车门,谭悟及急忙说:“请再给我最后一分钟的时间……。”门前的一个乘客十分痛苦地说:“不是我不给您时间,我从上车开始就要上厕所,现在真的已经坚持不住了。”第二天,男方老父亲给谭悟及打来电话:“大妹子,我向你发誓,只要我还活一天,绝对不会让我儿子再找你女儿!我求求你了,这件事情到此为止吧,我真受不了了,就算我对不起你了。”男方被他老父亲叫回老家,杜需娇也回到北京上班。记恨在心的杜需娇始终不见谭悟及,虽然如此,谭悟及还是如愿以偿。过了大约一年的时间,杜需娇才逐渐缓和了同谭悟及的关系。
“妈,你还哭哭啼啼什么呀?”杜需沙有些不耐烦,“你不是经常骂我姐,还轰她,说希望她早点离开家嘛。”
“你说的是混蛋话!”谭悟及目光愤怒,“骂她,那是教育孩子,哭她,那时疼爱孩子,这不都是做母亲的责任吗?”
躺在床上杜需沙,一直没有睡着觉,想到姐姐的即将远离,心里不是滋味。姐姐从小就出类拔萃,天资极强,上幼儿园时就能歌善舞,上小学时能用各种彩色铅笔,创作童话连环画,可惜,中学开始的家庭变故,让她开始忍辱负重。她有三次机会,一次是部队文工团,一次是歌舞团,一次是外国语学院,到中学挑选学员,都首先选中了她,只是因为父母的“特务嫌疑”问题,在最后进行家庭政治情况审查时,被放弃录取,负责考核的专业老师大都为她惋惜。杜需娇从那时开始变了很多,心灰意懒起来,就像太阳躲进云层一般。蔚青青也经常说:“你看你姐姐的五官长得,多端正呀!中国的哪个女电影明星比得上她?她不去演电影或者什么的,真是可惜啦。”
也许,当老大是苦命。在所有艰苦或者动荡家庭中,老大一般都最懂事和最能干,但最终一事无成,因为,老大直接面对社会过早,承担家庭责任过重,使老大都过于现实,也必须现实,在一桩一件的具体生存事务中,挫折,使老大的闪光的天赋被磨尽,谨慎,使老大想象力的翅膀被折断;相反,弟弟或者妹妹就是既得利益者,在老大撑开遮风挡雨的伞下,他们有了一个想象力的空间,在老大高大身体的背后,他们可以做白日梦,因此,具有创造力的他们,都会比老大取得一定的成就。
迷迷糊糊杜需沙翻了一个身,突然想到“肉松”两个字,心中不由一沉,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那时杜需沙五岁。一天午后,杜需娇带着他去同学家串门。到了同学家的时候,姐姐的同学,一个小姑娘,热情地招呼着他们,她正在喂三岁的小弟弟吃饭。
小姑娘手里端着一碗白米粥,正用勺在里面搅拌着猪肉松,杜需沙死死盯着肉松,不由嘴巴张开,馋极了。杜需沙家的生活不是很富裕,几乎没吃过肉松,只有过去的一两次印象。
小姑娘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又拿出一只碗,倒出了一些肉松,端给他说:“给你,吃吧。”姐姐忙摆着手:“不用,我弟弟不吃,对吧?”说着,就用大眼睛盯着他。杜需沙避着姐姐尖锐的眼光,说:“我要吃肉松。”待小姑娘把碗递过来时,姐姐双手拦住,说:“真的不用,我们家里有。”他着急起来,认真急切地说:“姐,咱们家没有肉松!”
瞬间,屋子里的空气似乎凝固住了,突然,姐姐一把抱起了杜需沙,径直地走出门,全然不顾端着碗追出来的同学。
下午的太阳直射在街上,在姐姐紧抱的双臂间,杜需沙挣扎着,双手打着姐姐的肩头,眼睛一直盯着走出的门,哭着喊起来:“咱家没有肉松,我要吃肉松!”眼泪滴落在姐姐的头发上。姐姐只是死死地抱住他,大步地往回家的路上走,一句话也不响。
快到家时,他发现,双行泪水挂在姐姐的腮边,很长很长,在阳光下闪着光。他知道,姐姐从来都不会掉眼泪的。
等到杜需沙长大懂事后,一想起来这件事,就刺痛他的心。他真的觉得对不起姐姐。人呀,就是这样,为了生活的尊严,你必须要忍耐与高傲,不为自己没有的东西所惑,这绝不是虚伪,而是一种刚强的人格。有时,要保持人与人之间的,包括朋友之间的精神上的平等,你必定要坚守自己的生活,你就必须去漠视许多人世间的不平等,甚至要将痛苦的泪水自我咽下,就像当年姐姐那样。
杜需沙到现在也不愿意吃肉松,而且,每当有人提起时,他都仿佛看到姐姐默默流下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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