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深松喜气洋洋地打电话到公司。
“我现在还在广州。货我已经办好了。”
“你进了什么货呀?”杜需沙问。
“彩电和游戏机。”
“游戏机?”杜需沙忙说道,“彩电现在北京缺货,一定能够热销。不过,游戏机不好卖……”
“没办法呀。”章深松无奈地说,“广州这里平面直角的彩电也紧俏,进一台彩电就得搭配着两台游戏机,否则根本不给你。”
屠伟仁站在杜需沙身旁,低声道:“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你什么时候回北京呀?”杜需沙问。
“广州这边的事情基本上办完了,今天还有一点收尾的工作。所以我明天回北京,明天下午你和小屠在公司等我。”
“好。”
王二笛无声地走进来,点头哈腰一番后,就一屁股坐在电脑前,还是背对着人,“深松前天回来了。”他轻声说了一句。
杜需沙和屠伟仁在他背后相互偷笑着。
“在卖电视呢。”王二笛又低声说了一句。
“二笛,你他妈的是做梦了吧?”屠伟仁喷笑出来,“你他妈的也去广州了?”
“什么广州?深松在北京卖电视呢。你们爱信不信!”王二笛后脖子都气红了。
“在北京哪里?”杜需沙和屠伟仁异口同声着。
“就在我们家旁边的那个机关大院里。”王二笛扭过脸来说。
“你看见了?”屠伟仁忙问。
“我弟弟看见了。”王二笛表情郑重对说,“卖了三天了,都快卖完了。”
杜需沙和屠伟仁按照王二笛的描述,来到机关大院里,站在远处,对面是工会的一排平房。有两间房子的门敞开着,一间里堆着大约二十几台电视机黄色的纸箱,另一间里挤着许多人。
“章深松!”屠伟仁眼尖,指点着对面说,“啊?他哥!还有他嫂子。”
果然是章深松。他一脸喜悦,蹦蹦跳跳着。他和他哥哥都穿着同样款式的黄色长袖衫,胸前写满外文。他们俩一起把一只黄色的纸箱,从存放间抬到另一间,打开箱子,把电视机抬到桌子上,给旁边的人通电检验。他嫂子坐在桌旁,收着钱。一个人点着头,把电视机买下,下一个人急着又要。他和他哥哥又跑去抬另一只箱子。
杜需沙只想上前,却被屠伟仁拽住。
“看他明天怎么说。”屠伟仁咬牙切齿地说。
第二天下午,章深松兴冲冲地进了公司,脸色润白,上衣是他平常穿的那件绿军衣。他提了一只塑料袋,拿出两只不大的芒果,招呼着说:“来来!给你们俩一人带了一个,尝尝广东的水果。”
见杜需沙和屠伟仁两个人没有动,章深松感觉房间里气氛沉闷,他从眼镜片后面,迅速地在他们俩脸上观察了两秒钟。
“你们俩这是怎么了?这么闷闷不乐的。”章深松问。
“没,没有呀。”屠伟仁笑咧咧地说,“你刚回来呀?”
“对呀。下飞机我就直奔公司来了。”章深松挥了挥胳臂说,“出差太辛苦,下次你们俩谁去吧,我可不去了,都快累死我了。本来想回家睡一觉,可是,公司还有许多工作等着我去做呢。”
“我们什么时候开始卖电视机?”屠伟仁看着章深松,“我已经联系了好多人,他们都要,明天早晨就带着钱来提货。”
“电视机不用我们自己卖了。”章深松很是平静,“我每台加了点钱,直接卖给了跟我去广州的那个朋友,由他再去卖。反正我们公司的利润已经留下了,我们省多少事呀。”
“你一台加了多少钱?”屠伟仁继续问。
“三十五元……”
“你他妈的是傻呀还是有病呀!”屠伟仁跳了起来,“不管怎么卖,一台都能赚几百块钱,你他妈的就赚三十五块钱。自己不赚你让别人赚?这你怎么不计算贷款的利息了?你他妈的到底想干什么?诳我们哥俩……”
“屠伟仁,你小子嘴巴干净点!”章深松脸色陡然一变,怒斥道,“这里面的事情,你就不清楚。这次去广州,几十台电视机都是靠我那个朋友的关系才搞到,不给人家,人家也不答应呀。人家给咱们一台留下点钱就够意思了,你还想怎么着?人家答应了,下周我们俩再去广州,把再进的电视机给我们。这次,我们有我们的工作任务:两百台游戏机等着你们卖出去呢。”
“章深松,你别觉得我屠伟仁是面瓜,我他妈的告诉你……”
“别吵了!”杜需沙急速地打断屠伟仁,“我想听听游戏机的情况。”
三个人都沉默了半天。章深松和屠伟仁互不相看。
“小屠,咱们俩是哥们,我不会跟你一般见识的。”章深松微笑着,缓和着气氛。他从塑料袋里取出一台黑色的游戏机,“这是样机。其他的游戏机,明天全来过来。”
卓龙牌!与李别龙进的游戏机一模一样。
“这一台游戏机你进货是多少钱?”杜需沙问。
“五百四十。”
“西单商场标价可才三百五十元。”杜需沙记起了茅旋讲的话。
“哦!你看我,记错了。”章深松自责地一拍脑袋说,“是三百四十元。”
“广州不会比北京的批发价都贵吧?”
章深松看了杜需沙一眼,笑起来,手一摆就说:“不瞒你们了,是三百一十元。我想让你有点压力,给公司多卖出点利润。”
“绝对不会。”杜需沙斩钉截铁地说,“这是香港产的卓龙牌游戏机。广州的批发价格我清楚,你更清楚。”
章深松愣住了,不满地瞪了杜需沙一眼说:“确实是两百五十元一台。看样子,你很清楚呀,那干嘛还问我?”
“深松,我投奔松仁公司,是因为你说要一起干事业。可是你要不是在隐瞒成本,要不就是吃了回扣。”杜需沙面色冷峻地说,“你就不想想,你把游戏机说成那么贵,让我们怎么卖?”
“是有回扣。我留在广州了,以后给公司用。怎么了?”章深松脸色铁青。
“你这样使用贷款,不但违反生意道德,而且会把公司搞垮的。”杜需沙态度强硬。
“你别管得太宽了!”章深松恼羞成怒起来,“这个公司是我和小屠的,别忘了你在这个公司是什么角色。”
“章深松,你别他妈的再装蒜了!”屠伟仁手指着章深松的脸,激动得吐沫飞溅地说,“电视机是你们家给卖了,我们早就他妈的知道……。”
章深松闭上眼睛,垂下头,用手去掐眉心,听着屠伟仁的责骂。突然,他抬起头,狠狠地盯住杜需沙。
“小屠就是被你挑拨的!”章深松轻声冷语。
“是你自己做事有问题……”杜需沙准备争辩。
“杜需沙,你不要逼人太甚。”章深松恶气冲天,“否则,不想干你就滚蛋!”
杜需沙站起来,把里屋门的钥匙丢在沙发上,低头就走。
“别走!”屠伟仁挡住走到门口的杜需沙,举起手中的保险柜钥匙,“松仁公司还有我他妈的一半呢。”
章深松起身怒视着屠伟仁。
“要滚你他妈的滚蛋!”屠伟仁一晃头说。
“哈哈!”章深松从身上也拿出一把保险柜的钥匙,举在屠伟仁眼前,得意地说,“我早就料到你会有这么一手。你就没有仔细想想,保险柜里面为什么没有公司的执照和印章?我能给你留下嘛!”
屠伟仁眨眨眼,颓然地坐下,低声骂着:“章深松,我就操你妈……。”
“我告诉你们,这个公司是我章深松的!贷款这么回事,是我自己的事,与你们无关,你们少惦记。”章深松把双臂抱在胸前,一手摸着下巴说,“杜需沙,从现在起,你和我们划分清楚,工资我不会再给你。但是,我章深松做到仁至义尽,给你留条活路:给你一个公司的空帐户,你自己用,你有能耐就自己挣钱去,除了给我留下税钱,利润你拿走。至于屠伟仁,即使你对我忘恩负义,我还是对你以德抱怨,你跟着他,或者跟着我,由你自己选择,你的工资我照发不误。”
“谁他妈的稀罕你的工资。”屠伟仁说,“我跟杜需沙一起做。”
“小屠你……你,不要工资好,好呀。”章深松满脸尴尬,回身叫着角落里的王二笛,“你那份工资就发给二笛。二笛,从明天起你接替屠伟仁的工作。”
“我……。”王二笛转过身,红着脸喃喃地说,“我也跟杜需沙一起做”
章深松脸突然僵住了,扶住眼镜,陌生地看着王二笛,然后,回头又呆呆地看屠伟仁,最后一扭头,瞪住杜需沙,眼神里冒出着怒火。
“你行呀你,杜需沙!小屠是我的同学,二笛是我的邻居,原来都听我的话,都是你在这里搞鬼。”
杜需沙面无表情。
虽然分道扬镳了,却在松仁公司里,两伙人都以同一个公司的名义,各行其是。章深松又去了广州,保险柜的钥匙由他嫂子掌管,他嫂子偶尔下午过来看看;杜需沙和屠伟仁带着王二笛,开始了为生存忙碌着。杜需沙见到章深松的时候,两个人形同陌路,互不相问。只是屠伟仁充当中间,比如需要加盖公司印章、领取发票或者购买支票,都是屠伟仁去找章深松办理。
虽然,杜需沙感到心里轻松,但是,事实上依然受制于人。
“章深松见咱们以后挣到钱,不会中途变卦吧?”杜需沙颇为担忧。
“他他妈的不敢。他知道我拿着他呢。”屠伟仁神秘地一笑说,“国佑计算机公司是咱们的挂靠上级单位,总经理老傅,那可是我的关系。没有他妈的这个关系,当初这个松仁公司就办不下来,更别提现还给章深松做着贷款的经济担保。”
“你有把握?”
“当然!”屠伟仁信誓旦旦着,“老傅可是我先认识的,章深松跟他不熟。老傅每月的顾问费,都是我送到他家。不瞒你说,昨天晚上我还去了老傅家,把章深松吃回扣的事情,好好地奏了一本。这老傅,就他妈的不应该给章深松做贷款担保啊。”
“老傅说什么了吗?”
“他坐着一直没有说话,估计是心里后悔了。”
这天,天气聚变,冷得很。杜需沙坐在公司里,望着窗外发呆,就见门外面停下一个中年人,肩上一只小挎包,上下左右地看着,然后推门进往里面进。
“松仁公司吧。”那声音耳熟,那人眼熟。
“您是找谁……”杜需沙站了起来。
“找谁?”那人说,“找你呗!”
“哎呀,吕教授!”杜需沙惊呼起来,“您怎么来了?”
“你不是给我写过这么一封信嘛。”吕教授拿出一只信封,“这不是你写给我的吗?”
杜需沙刚到公司时,为了拉生意,曾经给他接触过的外地客户,发过几十封信件,但都没有回音,为此,他很灰心。
“你信里说,你和朋友自己开公司了,那我怎么也得过来看看呀。前一段工作忙,没有时间。这次正好来北京,我就顺便过来了,看看你的公司。”吕教授一边说,一边扫视着房间,当看到屠伟仁和王二笛的时候,便问道:“他们俩是你公司的?”
“是,是呀。这是小屠,那是二笛。哎,小屠、二笛,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东北工业学院的吕教授。”
屠伟仁和王二笛马上打起精神,恭敬地站起来,不知说什么好。
“我叫吕汇晏。”吕教授眼光炯炯,上前与他们主动握手。
“我到隔壁给您倒茶去。”屠伟仁说。
“水不喝。”吕教授手一摆,然后指着皮鞋上厚厚的尘土说,“找你们公司这地方,费老鼻子劲了。小杜信里说,到了公共汽车终点站,然后只需要再走几分钟,可我走了二十分钟。再找不到,我就准备回去了。我得擦擦土,你们给我找一块抹布好不好?”
“好嘞!好嘞!”王二笛喊着抓起抹布,扑到吕教授面前,蹲下身就去擦鞋。
“我自己来!自己来!”吕教授嫩白的脸一下子涨红,退却着脚步。
“您别动,别动。”王二笛头不抬,蹲着前移着,几下子就将吕教授脚上的皮鞋打扫干净。
吕教授竟有些腼腆起来,扶王二笛起身,拍着他的肩膀,对杜需沙笑呵呵地说:“你这的人都不错呀。”
杜需沙请吕教授坐。
“找一个方便的地方,我跟你谈点事情。”吕教授站着没动。
“杜经理!”屠伟仁大声道,“我和二笛得出去办事去了,我们先走了。吕教授,再见呀。”
屠伟仁拉起王二笛就走。王二笛身体被屠伟仁拉向门外,自己努力把脸探回来,向吕教授点头告别,不由一个趔趄,把外间的椅子碰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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