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茹艺走了。杜需沙依然躺在床上。
他脑子像浮云一般虚飘着,在空中胡乱闪着各种感念,唉!男人和女人是那么不同。平时里,男人做势,女人做态,只有同性才能识别真伪,异性大多难辨鱼目混珠,以石当玉的多,而得到玉者又未必知道;如果深交,男人需攻其精神,女人则攻其肉体,一旦逾越此线,人就会前后判若两人,从心理被彻底击溃,成为真正的莫逆知己;说到情感,男人轰轰烈烈,却也灰飞烟灭,最终,女人才荡气回肠,甚至让男人自惭形秽。男女之间,当男人自信心复原与升腾的时候,他在脚下,却会是一个哀怨的女人
有些过去的事情,杜需沙永远不会告诉任何人,因为那将让他心生恐惧,似乎严肃面孔闪现青面獠牙,使他怀疑自己到底是谁。即使如此,杜需沙不由地又想起上大学时候的那个冬天的一段经历,后来,竟想起了另外那一个女孩:方缤。
大学三年级的时候,闲散的杜需沙因为开摩托车,结交了几个年纪相仿的车友,他们都是电影制片厂的子弟,仪表人才,谈吐风趣,身边总带着几个漂亮的女孩。领头的是话剧演员,性情豪爽,凡事总他主张,大家称呼他为“头车”。头车把日常活动安排得有趣和丰富,杜需沙喜欢和他们在一起,结队开着几辆摩托车去兜风、游玩或者吃饭。
一次,杜需沙把左越江介绍给车友,晚上大家一起吃饭,在餐厅里,头车口若悬河,性的笑话一个接一个地讲,几个女孩面色绯红。邻桌三个年轻人看得郁闷,喝完酒,出门就把餐厅外的几辆摩托车踢倒。正巧被一个车友看见,上前理论,被人抢先几拳,大衣前襟也被撕破。头车看到后,呼啸地第一个奔向门外,大家都冲了过去,把那三个人打跑,大家脚踹三个人丢下的自行车出气。
没一会儿,来了一个穿黑色甲克的人,脸色阴沉,进了餐厅就直逼过来,身后带着一些人,包括被打跑的那三个人。大家知道不好,面面相觑。
头车愤然站起来,一脚踢翻自己的椅子,抄起旁边的另一把椅子,用双手高高举在空中,声音无比洪亮地叫着:“来呀,来一个就弄死你们一个。”大家都跟着站起来,黑甲克身后的人停住脚步。
黑色甲克低着头,一言不发,走到头车面前,眼睛看着头车,面无表情地停了片刻,然后伸出一只手,将头顶上的椅子一推,椅子掉到地上。杜需沙倒吸一口凉气,急忙让左越江带着几个女孩从后面厨房先逃,然后左手按着头盔,右手扶着椅子背。
头车并不去看黑甲克,突然跳上桌子,猛地将大衣脱掉,用力一掷在地下,又将毛衣脱掉,随手一扔,挽起裸露着胸膛的衬衣袖子,胸膛一挺,一手举着一只酒瓶,高呼着:“豁出去了!操他妈的,我今天跟他们玩命了!”他一步跳下桌,冲向前去。他不断着变换着向前的方向,试图避开几个车友的阻拦,但并不是黑甲克的方向。
黑甲克却总走到头车对面,眼睛直视头车,目光冷竣。头车仍然不看黑甲克,好像黑甲克根本不存在,只是怒不可遏地向其他方向尝试冲击,一直高声喊着、骂着:“今天谁也别想活着出去!来呀!打呀!你妈的!让你们见识见识!”。
黑甲克似乎不耐烦了,喝道:“就他妈的你也打架?”说着就从身后抽出一条铁棍。
此刻间,早已经靠过来的杜需沙,已将头盔扣在头上,马上抡起椅子,从侧面就将黑甲克打倒,铁棍被打飞。黑甲克奋力出拳,无奈打到头盔上无济于事,却被杜需沙用椅子拍打得半晕过去,倒地不起。这时候,大家已经趁势一哄而上,将其他几个人赶跑。头车指挥着大家,启动了摩托车,一起安全地离开。
事后,大家都赞扬杜需沙,头车对杜需沙钦佩不已。
“想去剧务组玩玩吗?”头车问杜需沙。
“什么剧务组?”
“春节联欢晚会的节目组呀,中央台的,两个月后的除夕夜,电视台现场实况播出,我爸爸是负责人之一。剧务组负责整个节目组工作人员和演员的后勤事务,最近剧务组正好缺人,你想要去,我就安排。”头车说。
“我什么也不会,能干什么呀?”
“剧务就是办些杂事,你这人机灵又稳当,没问题。”
“有什么好玩的?”
“去了你就知道,吃、喝、住、乐,有意思呢。你要去进了剧务组,我们哥几个去玩也方便了。”
这样,杜需沙就来到了中央电视台春节联欢晚会节目组的剧务组。春节联欢晚会的节目组都住在华都大酒店,包下了两个楼层的二十几套房间,剧务组占用两间。头车拉着杜需沙进了剧务的房间,喊着:“画家在吗?人我带来了。”
“在哪!”画家应声来迎。画家二十八九岁,黑框眼镜,长发披肩,西服敞开,文绉绉的样子,上下看着杜需沙。
“他可是我的哥们,你多给照应点。”头车嘱咐着。
“这还用说,包在我身上。”画家拍了一下杜需沙的肩膀。
“你们剧务组不少人呀,就两间房,怎么住呀?”头车看着房间里说。
“你担心你哥们没有地方住?没问题!他一个人想住套间都行。你看这——”画家一提衣服角亮出侧腰,皮带上栓着的两个铁环上挂满了钥匙,“全在这,谁想住哪间,现在是咱们说了算,那帮狗屁明星也得找咱们才能安排。”
“那些明星还挑刺吗?”头车和画家聊了起来。
“那些人还算好哪。你知道,电视台请来的那几个做节目策划的人,最操蛋!”画家目光突然愤怒起来。
“那些可是名人,没有本事电视台也不能请呀。”
“他们是名人不假,哪一个不是靠他妈的裙带关系出的名!那点本事,都不如西门庆的花拳绣腿,都是一肚子屎半肚子屁。这几个王八蛋成天牛烘烘的,一见我们剧务就拉着驴脸,好像他们是贵族,我们哥几个是贱民,妈的,我就看不惯这种人。”
“听说你们的剧务主任前几天被他们气走了?”
“可不是嘛。剧务主任是电视台正式工作人员,也是我们剧务组唯一的一个电视台的人,人家可不吃他们那套,被气急了,人家不干了,回电视台了。唉,不像我们剩下的这几个人,都是社会的闲散人员,没有职业,去哪呀?只能忍着。”
“现在你是剧务主任?”
“怎么可能呀,电视台能信任我吗?我现在只是临时负责剧务组的工作,等着电视台派自己的人来。”
“你去找找你的那个老大哥呀,他又是电视台的人,又是这台晚会的负责之一,他能够说上话。”
“没戏,我那老大哥估计在这个节目组也干不长了,你问问你爸爸就知道了,他们俩关系好。因为这台晚会,上边也打得一锅粥,明争暗斗的,乱着哪。只为了一个原因,都是想安排自己人上晚会的节目。一台晚会,就那么几个小时,节目数是有限的,你的人上了,他的人就演不了。现在离春节越来越近,就真刀真枪地拼命了,有人都找到文化部去了。听说,最近电视台要大调整节目组,我老大哥和你爸爸他们凶多吉少。”画家一甩垂到脸上的长发,继续说着,“所以我也不想在这个节目组里呆下去了,可你知道为什么我还在这里?就是为了和那几个王八蛋斗下去!妈的,那天他们说让我滚蛋,我当时就告诉他们了:你们也不是电视台的人,就想叫我滚蛋,我还就不走了,今后我就折腾你们,咱们看谁先从这个节目组里滚蛋!”
……
杜需沙人生第一次住进了高级酒店。主人般地享受酒店的奢华和尊贵,在他梦寐以求的向往中,是一件时间还尚遥远的事情,居然在不经意中实现,他头热得发烫,几乎不敢相信。
窗外漫天飞雪,房间里温暖如春,竟然只需穿一件衬衫;他放了满满一浴盆热水,他泡了一个澡,把浴液涂满全身,洁净的大小毛巾,他都挨个用了用;雪白的床单,柔软的被褥,他赤身裸体地躺在床上,张开四肢,兴奋地一夜睁着眼;餐厅的饭菜精致可口,只需要画家签一个字,就可以吃完走人;大厅里到处是金发碧眼的外国客人,与他点头示意,漂亮的女服务生谦卑向他鞠躬问好,替他打开电梯门;走在楼道的软软的花纹地毯上,垂下照射的灯光柔和,低低的音乐环绕,他身体飘飘的,如腾云驾雾,不能走正,几次撞到墙壁。他抿着嘴巴,努力抑制着快要溢到身体外的兴奋和骄傲。
他用房间的电话告诉蔚青青,他在酒店里生活了。
“你真棒!”蔚青青也兴奋地说。
“我下次去你家的时候,给你带好多块香皂,特别高级的香皂。”
“我不要,你自己能用就好了。”
“不要白不要。这是客人每天的免费待遇,酒店就是这样。”他装做很熟悉地说。
蔚青青在那边笑而不语。
每天在服务员打扫房间前,他都会把未使用的香皂、牙刷和手纸装进塑料袋,然后藏进自己的箱子里。在楼道没有人的时候,他会溜进工作间,抓起更多的香皂。没有几天,他带来的箱子就满满的了。
让他兴奋的还有,每天能够见到剧组中的许多大明星。过去只有在电影、电视或者报刊杂志里见到的,甚至从不知长相,但却如雷贯耳的明星们,与他擦肩而过,他强忍着不去看,以保持自己的矜持。
有的明星会含着笑地画家说:“麻烦你帮我换一间房子住,昨天那间离电梯近,太吵了,晚上睡不好,今天排练节目都没有精神。”
剧务组其他的七个小伙子,一个比一个显得神通广大。他们过去都有工作经历,虽然没有一个人是电视台的职工,但是都是通过各自的关系来到这里,时间最短的,也已经来了一个多月。他们每天衣冠整齐,夹着皮包,出出进进的,也不知道忙些什么。可能是因为年龄比较大,他们对杜需沙都很友善。
“我姥爷……那可是中国最权威的老艺术家,我上午去家里看了看老人家。小杜,你以后有什么事情说话,我姥爷一句话,这剧组就得地震。”一个人说。
“我还没有说话呢。我只是不愿意暴露我父亲的身份,首长在家里要求我们几个孩子在外要保密。你姥爷一句话?那还不如我家秘书一句话哪。”另一个人说。
……
画家私下对杜需沙说:“别听他们相互吹,谁知道是真的假的。小伙子,以后你就听我的,我让干什么你就干什么。”
“好。”杜需沙点着头,然后问道,“那你是画家吗?”
“不是,我就不会绘画。”画家说,“我原来是工厂的工人,但是喜欢搞些演出活动,就跟着别人搞演出。后来工厂把我开除了,其实我也不可能回工厂,当工人有什么出息。”
跟在别人屁股后面跑杂了几天,杜需沙被正式分派了一项独立的任务。那天下午,画家从总导演房间里回来,眼圈红着,脸色煞白,一进门,对着大家就骂开了:“一群笨蛋!你们真是他妈的一群笨蛋。好几天了,连一张机票都买不到。总导演扯着嗓子跟我喊了半小时,说广东这个明星的机票如果明天还买不来,咱们都他妈的回家去。”
大家不高兴地起来说:“我们几个去民航不下十次,拿着咱们中央电视台春节晚会节目剧组的介绍信,他们不给办,托了熟人再去,还不给办,又带着礼品去送,他们都连看都不看一眼,好话赖话我们都说遍了。尤其他们那个负责人,跟我们说:就是你们中央电视台台长来,不能办也是不能办。”
画家焦急地说:“你们再去一次。”
大家说:“我们不去了。要去,你去买一个试试,你让总导演去买一个试试!看看民航那帮孙子给不给你办。”
“你们一定是把民航的人得罪了。”画家抓耳挠腮,满脸涨红,看着杜需沙说:“他们没有见过你,你去试一试吧。”
大家摇头,“他去更是白去。”
“那他妈的现在还能够怎样?咱们现在就他妈的回家吗!”画家喊着。画家给杜需沙开了一张给民航的购机票介绍信,交给了一张支票,安排了汽车,又从墙边顺手抓了几本挂历,“这是朋友刚送我的,你带着去,送他们。”
大家叹气,“我们送的洋酒都不收,还收你的挂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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