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厅二楼大厅,人声鼎沸,好个热闹,惹得外面街道上的行人,都不由向上张望。六张大圆桌子,摆着酒菜,聚集了五十几个小伙子,正在给杜需沙过生日。杜需沙脸发光,嘴含笑,如众星捧月般地居中而坐,逐一接受每个人的敬酒。在座的每一个人,都是他的朋友,两人之间都有着独特的友情,他都能够讲出一段难忘的故事。今天来的都是杜需沙初中同学,他们相互也认识,如果不是这个机会,这些人也很难见面,于是大家兴奋地相互招呼、握手和说笑。
多喝了几杯的杜需沙一阵感慨,站起来,大家安静下来,只听杜需沙说:“感谢众位兄弟们。因为你们的仗义和友情,才有今天的聚会。人生只一世,朋友伴一生,我想,当年隋唐英雄们在贾柳楼的聚义也无非就如此吧!”
大家鼓掌。
李别龙坐在杜需沙身边,今天格外高兴,对着大家说:“有咱们这么些好哥们在一起,干什么不成功呀。大家在各行各业的都有,今后咱们大家攒在一起,一定能够干点事。”
坐在远处的几个人,颇为沉默,那几个人之间关系莫逆,为首是李海。李海等与杜需沙很是要好,而且,在谭悟及眼里,杜需沙的这些朋友,几乎没有一个好东西,唯李海等除外,如果家里有什么需要人手的事,谭悟及独求李海帮忙,李海也有能力办好,从不厌其烦。但是,李海与李别龙等有过节。那是几年前,他们共同去打架,把对方一个人打伤,公安局开始立案调查,一个夜里,有十几个人陆续被从家里抓走,虽然被关了半个月后都被释放,但是李海总怀疑是先他一小时被抓的李别龙出卖了他,李别龙也一肚怨言,从此,他们之间不再往来,互有微词。
杜需沙说道:“论朋友义气,我一直觉得《水浒传》在骗人,梁山泊好汉,净土山寨,那是一场虚梦,而我爱看《说唐》的真实,贾柳楼英雄聚义时,他们私下也存在一定的矛盾,于是徐茂公提出:生死相救,患难相扶。这个做朋友的口号,是一个伟大的人生目标。即使这些英雄们之间的友情,后来并不美满和理想,但是他们聚义足以让后人仰慕,流传到今天。所以,我想说:兄弟们!如果我们想要成点大事情,想不孤单自己的一生,就应该求大同、存小异,维护我们每个人之间的友情,永远做讲义气的朋友。今后我们每个人的路都很长,都一定很艰难,作为其他人,能够帮助的就伸手,给予的是实际;不能帮助的就关注,给予的是精神。这就是我们的义气,这就是我们这些在座朋友的意义所在。”
大家高呼叫好,举起酒杯,又是连干三次。
左越江站起来说:“自己吃饭的时候牙还咬到舌头呢,过去咱们都是孩子,孩子之间能有什么大不了的事。现在咱们都是大老爷们了,过去的鸡毛蒜皮早忘了,以后日子长着哪,咱们这帮人这么多年了,到现在还在一起不容易呀,咱们这帮哥们得永远做下去。”
李别龙一手举杯,一手抓着酒瓶,站起来说:“我前两天还跟需沙说哪,以后等咱们有了钱,一起在郊区找一块地,围起来一个巨大的院子,盖几十套房子,咱们每家一套,都挨着,所有的哥们、老婆和孩子都住在一起,然后,再盖一些公共的设施,什么餐厅、酒吧、游泳池、台球房、麻将屋什么的,院子里种满了各种果树,白天咱们出去工作,老婆和孩子们一起玩,晚上咱们回来,接着在一起娱乐,操!多快活!让别人羡慕死我们。对了,每月里,咱们每家都得摊点钱,挣得多的多摊,挣得少的少摊,有困难的可以不摊,有这钱雇几个保安,养几条狼狗,看家护院,再雇两个厨师给咱们买菜作饭。”
大家开心地笑起来。有一个人笑着问,请什么菜系的厨师。
“咱们可以通过表决决定,一家一票,服从大多数。你要是觉得餐厅的菜不合胃口,也可以自己家单做。”李别龙说,“想想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最自豪的就是交了咱们这些哥们,没有其他别的。”说着,挨个去敬酒,与李海也喝了一杯,李海平常不喝酒,这时候也喝了一满杯。
大家顺序逐个发言,信誓旦旦。轮到王力讲话,王力喝得脖子红得发紫。
“我今天很不高兴!”大家愣住了。
“王力,你喝多了吧……。”左越江从杜需沙身边站起来,拦着王力的话。杜需沙按住左越江的腿。
“老江,你少打岔。我一点都没有喝多,我只是憋不住想说出来。”王力说,“几年前需沙生日,来的人虽然都是朋友,但是坐座位的时候,都是按桌给自己分类:大学生们凑一桌,做买卖的人凑一桌,我们工人凑一桌。现在你们大家自己看看,今天桌子……。”
大家看去,一共六张桌子:两张桌子是李别龙、左越江等做买卖的人;另两张桌子是王力等工人;再两张桌子是盂来章等人,这些人已经大学毕业,如今在不同科研单位工作。特例的只是杜需沙坐在李别龙他们的桌;周燕诚坐在王力他们的桌,与李海在聊天;茅旋端着照相机,满屋子在拍照片。
“这是干什么?刚才大家都说了那么多漂亮话,什么情呀义呀的,可是却连座位都分类别,还讲什么义气!”王力情绪激动,“你们做生意的人有钱,他们知识分子有才,我们工人没钱没才,被人看不起,是不是?”
“王力你想多了。都是哥们,大家是随便坐的,谁也不可能有那种想法。”周燕诚说。
“不是我想多了,你们看,就我们这两桌的人不多说话,发闷,我估计他们都有这种看法。”
“那是你自己这么想。我可没有你这么想啊。”坐在王力旁边的李海说。
大家都笑起来。
“该轮到我发言了?”一个瘦瘦的人从盂来章那桌上站起来,把手里的香烟放下,表情虔诚,先地对大家点了几下头,然后笑眯眯地对王力说:“首先,我要对王力说,我可绝对没有那个意思。我坐在这桌,只是方便与他们交流一下彼此工作的情况。”
秦坤石,清华大学毕业,现在水电研究所工作。在中学时,虽然功课比较好,却与李别龙、左越江等厮混甚密,后竟结识几个社会的流氓,终日玩耍,结果高考没有考取,受到知识分子的父母严厉的训斥。他痛改前非,闭门不出,苦读一年,第二年与周燕诚一起考取了清华大学。
“刚才我坐在这里,想起古人说的话,送给大家:以利相交,利尽则散。以势想交,势去则倾。以权相交,权失则弃。以情相交,情逝人伤。唯心相交,静行致远。”
“好!”大家都说,“小秦就是小秦,有文化就是有文化。”
左越江突然对秦坤石说:“小秦,你小子先自罚三杯,给我赔罪。”
大家奇怪。
秦坤石扶了扶眼镜,眨眨眼睛,点上一支香烟,嘿嘿地笑起来:“噢!过了这么多年,你还记得。”
“你这小子,坑我一个人被派出所关了一夜,我能忘吗。”左越江说。
“真稀罕!”李别龙异样地看着左越江说,“你要长毛,是比猴子还精的人,还能被人坑?我可得听听什么事。”
秦坤石勉强地咽了三杯酒,又点上一支香烟,便讲起了——上初中的一个夏天晚上,秦坤石和左越江两人在公园里泡一个女孩,入夜时分,被巡逻的人一起抓进了派出所,秦坤石带的一部照相机也被没收。在去派出所的路上,秦坤石悄悄地对左越江说:“他们问你的时候,你就告诉他们,我爸爸是一个局长。”派出所的值班警察听说后,就单独客气地询问秦坤石,秦坤石胆怯地回答:“是的。我爸爸是……局局长,我妈妈是……局处长,照相机是我爸爸出国访问时候买的。”警察叹气说:“你这是给干部家庭抹黑啊!”秦坤石流着眼泪说:“我什么也不懂,只是跟着那个大个子的孩子,要不,怕他打我。”警察说:“你是被坏人利用了。”并告诉秦坤石,要亲自送他回家,把他和照相机当面交给局长。秦坤石把警察引到一个他自己也陌生的小楼下,哭起来,死活也不上楼,他告诉警察:“我爸爸今天去外地开会了,我妈妈最不愿意她休息的时候被人打扰,我带您现在上去,一定会被我妈妈打死。”警察便把照相机交给秦坤石,并把自己的名字和电话写在一张纸上交给秦坤石,说:“那你自己回家吧,我就不打扰处长了。这是我的名字和电话,你明天早上交给处长,让处长给我打个电话,我就放心了,好不好?”秦坤石忙说:“我明天早上一定让我妈妈去谢您。可是,今天的事情,您千万不能告诉我爸爸啊。”秦坤石壮着胆子进了楼,装做熟悉地大步上楼梯,然后藏在黑暗中,直到在楼外站了很久的警察走后,才飞似地跑走。而左越江,则被关在派出所的一间小黑屋里,直到第二天上午才被放出。
“就你们这些有文化的人才才最他妈的坏了呢!”张志说道。
菜早已经冷了,酒喝了一箱子又一箱子,左越江不断呼叫着他熟悉的餐厅女经理拿酒,大家不停地喝着酒,兴奋地聊着天。人们开始相互询问和谈论今天没有来的其他熟人。
盂来章走到杜需沙旁边,声音放低地说:“昨天上班的路上,你知道我碰见谁了吗?”
“谁呀?”
“初中的那个胖女生。”
胖女生,杜需沙先是一呆,在杜需沙春风得意的当年,她曾经拒绝为他传情给他心里那个女神——鞠雨文。
鞠雨文!杜需沙不由心里一震。一瞬间,许多复杂的感受涌上心头,同时,昨天与蔚青青关系破裂的隐伤也刺痛着他。
鞠雨文!杜需沙笑容一下子凝固住了……。
“怎么了你?”李别龙奇怪地问。
“没……没事。”杜需沙好似如梦方醒,猛地收回魂魄。
“妈的,都他妈在!你们谁也不叫我啊!”马奇迪披着黑色风衣,拎着摩托车头盔,走进来,“李别龙,你大爷的!你不告诉我,我也能够找得到你们!”
李别龙说:“你是谁呀?北京神探呀!看你丫这身打扮就知道,什么事能瞒您呀。”说着,让着座位。
马奇迪说:“我去你家找你,问伍紫芳你去哪了,她还跟我装傻。我又去几个人家找,都不在,就知道你们在一起。还是王力他老婆实在,告诉我了。我才到餐厅楼下,就听见你们这帮人的声了。伍紫芳真不是个东西,还特别地嘱咐哪:你要看见我们家李别龙,就让他早点回来呀。”
李别龙笑着说:“这回知道了吧,我老婆表面傻其实奸着哪!”
周燕诚招呼着,倒了一杯酒,满脸是笑地端给马奇迪,“都是临时赶来的,估计是时间太仓促忘了通知你了,来,来,你还不先跟寿星喝一个。”
马奇迪接过酒杯对杜需沙说:“大哥,他们全来了,只是不叫我,你不把迪子当哥们了?”
“胡说什么呀你,”杜需沙把酒杯一碰,“我先干。”
“你的生日,咱们哥俩要连干三杯。”马奇迪说。
周燕诚连忙上前说:“需沙喝不了酒,他已经喝了不少了,另两杯我替他喝。”
马奇迪一手拦住周燕诚:“大哥喝不了,那就只喝这杯,我喝三杯,没有你的事,你别参合。”
说话间,杜需沙已经把第三杯喝完,一屁股坐下喘着粗气。周燕诚倒了一杯热茶,给杜需沙送过去。马奇迪则仰起酒瓶,一饮而尽。
四年前冬天的一个晚上,杜需沙、李别龙和马奇迪三个人乘坐公交车回家,车上没有多少人,显得空空荡荡,在车厢的后部,杜需沙和李别龙在座位上打起瞌睡,旁边的马奇迪先是左顾右盼,突然站起来,对着车前门方向叫骂:“操你妈!你他妈的看我干什么?”就冲上去,对着两个带棉帽子的小伙子挥手就打。正好车停站,两个小伙子抱着头跑下车,然后指着车上说:“孙子,我们到家了,你丫的下来。”马奇迪顿时火起,拍打车门让司机等了车,一步就跳了下去,杜需沙和李别龙也随着下车。两个小伙子喊着:“你们有种就等着!”跑进马路对面的胡同,马奇迪回应道:“我等你!不等我是你操的,不来你是我操的。”三个人站路边等了一会儿,杜需沙觉得人生地不熟,多等无益,提出“行了,走吧。”李别龙也紧了紧大衣说:“他们要不来,咱们还在这里站一夜?”马奇迪坚持要等:“你们要走就走,我自己在这里等。”杜需沙和李别龙不再说什么。北风吹着马路稀疏的人影,路灯似乎打着寒颤,三个人裹着大衣,杜需沙捂着冻得发酸的鼻子,李别龙双手护着发红的耳朵,马奇迪把香烟夹在拇指和食指间,用嘴角用力吸着,三个人目光注视着对面。约莫二十分钟,从对面胡同里,先是传出杂乱的脚步,然后是嘈杂的声音,接着出现了六个小伙子,怀里都抱着长刀,发出银亮的寒光,冲着马路这边走来。杜需沙来不及阻拦,马奇迪把烟摔在地上,从腰间半抽出刀柄,已箭步过了马路,迎着那群人就撞了上去。杜需沙和李别龙急忙着跟着过去。只见马奇迪在被撞开的人群里转着圈,把脸凑近每一个人,用凶狠的目光逐一寻找着,然后说了句“不是那两个孙子!”。那些人都惊诧万分,无言地快速走开。杜需沙看清:他们怀里的是冰鞋,冰刀露在外面。对这件事情,杜需沙很厌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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