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潇抱歉地给她支了个笑脸:“再等等哈,里头在会客。”
两人站在偏静的办公室外,玻璃的隔音效果很好,于是等待变得莫名。有头却无尾。
王瞻怡紧张的心情已渐渐虚化,被“来都来了”的魔咒取代。只是回忆的余音还在绕梁,连她也觉得今天蹊跷。
想到了什么,她掏出手机查看备忘录,数了一下已列好的“厄运”——7、8、9——
还剩一件。她揣回手机。动作还未完成,脑中又电光火石地闪了一下。
不对,遇见卫蓝还没写上。
这何止是厄运,简直是以一抵十的厄运!
王瞻怡重新掏出手机,刚打下两个字,办公室的门打开,一道人影缓慢地涂抹上视线。依旧带着香味。
“进来。”
里头也发出了信号。
王瞻怡抬眸,和出来的人对上了眼。
皆是匆忙一瞥,但王瞻怡却在空气里还能看到她烙下的眉眼轮廓。
很熟悉的脸,却也只能止步于熟悉。时间紧逼过来,潇潇推了推她的肩膀,提醒她该进去了。
门半开着,王瞻怡慢半拍的反应回到弦上,她把头发挽到耳后,谨慎地往前迈进一步。
宽敞明亮的空间,落地窗角落摆着一盆金边龙舌兰。
视线再探,实木的黑色办公桌,一台曲面屏电脑露出一角。
地毯吸纳了脚步声,王瞻怡踏入一只脚,彻底看清了整个办公室的构造。然而,老板椅上空空荡荡。
她的简历摆在桌面,一只钢笔压着。
王瞻怡心中犯疑,又往前走两步,身后悄然笼来一股烟草味:“怎么这么慢?”
她被吓了一跳,第一反应却不是转身,而是挪远几步。
对方没被这个动作干扰,径直回到了座位,然后打开一小盒含片,放了一颗到嘴中。含片铁盒清脆地合上,同时目光钉过来,精准地罩在王瞻怡的头上。
对视拉出一条无形而笔直的线。王瞻怡脚步生了根,眼里触目惊心地印着那张脸。
他在审视,决策者的姿态。眉目染着恣意。眼尾微微掀开,窗外阳光绯薄,正沿着他柔和的下颌线缓缓流动。
和少年时期相比,他如被时间蒸腾过一遍,浑身披着一层静默的深沉。气息却一如当年,清冽而温和。
*
十件厄运,换来一件好运。
眼前的景象从逐渐模糊的人脸转移到自己的脚尖,有些脏的匡威。心里的公式却还在一个确凿的等号中反复质疑。她分了心,或者说,失去了知觉。
直到对方的声音提醒她回到此刻的时间线。
“昭大新闻系?文科生。”贺林持扫了一眼简历,指尖轻捻纸页一角,发出摩擦的声响。
王瞻怡抬头,看清他深邃的五官,瞳孔蘸得漆黑。
“但怎么只读了两年?”
他问。也看着她。似乎答案很重要。轮到她说话了,王瞻怡下意识眨眨眼,是个缓慢的回神动作。
心中的万能膏药为她助力——他不认得我。他不知道我的名字,也没有见过我。
如此之后,才勉强对上这张脸,缓慢开口:“出了点事。”
声音回旋在空气中,自己听来,发颤得明显。
贺林持双肘支上桌面,狭眸探究:“什么事?”
“私事。”
“过来坐。”
他眼皮轻垂,目光指向自己对面的座位。王瞻怡走过去,很轻地落座。
“私事可以不回答。”贺林持微微后倾,和她拉开一些距离:“我只是需要确认员工的情绪是否稳定。”
他的声音很温和,但也不带情绪,无形中的威压感依然存在。
王瞻怡抬眸,只扫到他半张脸便不动声色地放下。
“我不是来面试的。”她虚看着某处:“我电梯下错了,被你热情的员工拉了过来。”
那头沉默。
沉默间隙,一切感官知觉都放大。王瞻怡甚至能听见他鼻间的呼吸,节奏比自己要慢很多。
王瞻怡坐不住了,站起身来:“打扰了。”
刚离开座椅,贺林持叫住她:“王瞻怡。”
不急不缓的全名,让王瞻怡醒悟到自己的死穴原来有三处。
曾经最灰暗的那段岁月,她在一段炙热的暗恋中隐姓埋名,支撑她向上攀爬的唯一的动力,就是能亲口听他叫住自己的名字。
七年后,实现了。
不知他有没有看到自己自嘲地微勾嘴角,王瞻怡很轻地“嗯”了一声。
贺林持依然在自己的轨道上,问得官方而准确:“你需要工作吗?”
她慢慢地点了一下头。
“你需要工作,我也需要员工。”他又开始翻动简历,人像成为动态:“你的资料显示你主理过一个视频账号,履历两年,晚点发几个有代表性的视频到我邮箱。”
王瞻怡表情因疑惑而生动了些:“这和你们公司业务有关系吗?”
鲜亮的光线摇曳在贺林持眉间,他眸底泛起幻觉般的柔情。
以一个很淡的笑意晕开:“万一有呢?”
*
王瞻怡没急着走,晃到楼下一家便利店,要了一杯泡面。下起了雨,视线里的一切都模糊不清。
迟蕊的电话终于回过来。
“怎么啦怎么啦,刚刚不方便接电话。”
“遇到个人,”王瞻怡支出一个开端,对她知根知底的发小却有如神助地猜出来:“你遇到学长了?!”
她微微张嘴,哑然夹杂笑意,最后兀自摇了摇头。算是个默认。
迟蕊语气激动:“真的假的?你不是说他已经死在英国了?”
王瞻怡噎了下:“我什么时候说的?”
“最近一次是去年圣诞。”迟蕊冷笑:“但我没信过。”
“是吗?”王瞻怡想起是有这么一次醉酒,不咸不淡的也笑:“他是今天面试我的老板。”
说完这句,她主动把话筒举远,那头果真一声平地惊雷:“老板?!那四舍五入不很快变老公了吗?!”
“……”
“你等到了!王瞻怡!”
“……谁等他了。”
挂了电话,王瞻怡揭开泡面,汤汁已被吸透,看着粗大的面条,她突然没了食欲。
想起提到的视频号,王瞻怡打开手机,轻车熟路地输入了“小雨爱淋雨”——和上次相比,又涨粉百万。
大一时期,她和同宿舍的方雨琳一起创建了这个账号。起初只是分享日常做着玩,随着她文案的编写却逐渐养成了一个IP体系。看着粉丝一天天涨起来就有了变现的念头。两人为此耽误了不少课程,专心做账号,大二那年便粉丝破百万。
然而熟为人知的只有露脸的方雨琳,幕后的王瞻怡又从不争取什么,五五分的规则只是随口一说,并未落实白纸黑字。半年后方雨琳擅自把账号卖给机构,也签约成了艺人,就这么一拍两散。
王瞻怡性子弱,不爱和人争辩。所以本该硝烟四起的离别也和平得像是两不亏欠。只在被迟蕊得知了自己受到这么不公的对待后,指头猛戳她的脑门才将泪腺打开。
课程落下,遭遇背叛。王瞻怡拿着分来的二十万休学环游世界,去了欧洲三个国家后已所剩无几。
当然,避开了英国。
回过神,她滑动手指往后翻,找到账号最初的几个视频,将几个点赞破十万的下载下来。打开相册后,一只手辗转玩弄着潇潇给的名片,屏幕上的手指却没了动作。
*
四点半左右,王瞻怡重新回到车库。位置很好找,按了解锁键某处便亮起了光。
王瞻怡走到车边,迟蕊的语音消息弹出来,她点了外放,寂静的车库被迟蕊兴致勃勃的约饭声接连点起声控灯。王瞻怡回了个好,发现旁边的SUV也还在。心里的愧疚舒缓了一些,至少没有耽误到人家。
路上,王瞻怡绕去生鲜店买了两盒无菌蛋,到达新光天地时已经六点。迟蕊排了号,王瞻怡顶着雨小跑到店门口,刚好叫到她们。
网红烤肉店生意火热,狭小的空间里许多桌子都是拼接而坐。旁边桌已吃了一半,空碗放着不见人,对面一个大学生模样的男生面无表情地烤着肉,被烟熏着眸子半眯。
等着上菜,王瞻怡一杯接一杯喝抹茶。
迟蕊突然压低声音,眼睛往大学生那里瞟:“这个小鲜肉,有没有你的贺学长帅?”
王瞻怡漫不经心看了一眼,迟蕊的花痴雷达向来很准,男生是时下最受欢迎的款式,看上去也相当有钱。她撑起下巴不动声色地笑:“学长早变样了。”
“咋样了?”迟蕊放下筷子,全神贯注:“变大叔了?”
“发福了。”王瞻怡双眼望天:“啤酒肚八个月身孕,头发也掉成地中海。抽烟抽成黑牙。”她认真地想:“还会随时随地放屁。”
“拜托。”迟蕊一脸苦相:“我还能不能好好吃饭了。”
王瞻怡笑起来,笑得喉咙吸到水,咳意翻涌,身体使唤不过来。
迟蕊突然坐直:“王瞻怡。”
“嗯?”
“有人朝你来了。”迟蕊正襟危坐,目光里的注视正逐渐缩短距离,王瞻怡微一偏头,一个男人已站在她身边。
看清面貌后,她倏地站起身。
“日子过得不错啊,”贾徊嘲弄地冷笑一声:“网暴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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