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记录的是:我不小心弄脏了贺总的衬衫,而他那时有一个很重要的行程,所以不得已在车旁更换干净衬衫,我站在他面前是为他挡住车库内的监控摄像头。我以我的人格担保,我所了解的贺总不是一个轻浮妄为的人,我们之间是纯粹的上下属关系,从未有过逾矩。偷拍人的心理我无从得知,但希望大家不要再讨论这件事,给贺总带去流言的烦恼。】
就是这么一条解释,组合成一个长长的对话框发送在上百人的微信群中。这条消息之后隔了两个钟头才出现工作相关的通知,没有人议论。
王瞻怡来不及思考说了哪些不该说的话,她当时只是遵循内心的语言排版。现在也来不及想了,她虽然准备在回程的路上再好好看一遍,但此刻方向盘握在手上,无心顾及其他。
“慢一点,不急。”贺林持用目光频频检查仪表盘上的数字。咬了两口的茄子被放在中控台上,上面一个个凹陷下去的指痕,有的地方甚至已筋脉寸断般破了皮。
王瞻怡让声音保持平静:“先送你回家对吗?或者要不要先去医院?”
“不用。”他的语气是截然相反的轻松:“先送你回家。”
“怎么行啊!”回想着像年糕一样被捶打的画面,她的脸色灵敏地坍塌下来:“你伤得很严重!”
“没那么夸张。”贺林持变换了一个坐姿来力证般,眼角提着无伤大雅的笑:“不过是按摩的力气大了一点。”
“……什么按摩啊!”王瞻怡在他看不见的侧脸上揪了一下眉心,一通来电亮起,她顺手按了蓝牙,车载音响立刻公布了任月的声音:
“多久回家?我陪你爸去医院了,体检单上有个数据需要复查。你回家给我们做顿饭。”传统的夫妻二人很少在外面堂食,尤其是从医院这种地方出来,更仰赖柴米油盐的安全感。
王瞻怡被突发事件打破了条理:“什么数据?很严重吗?”
“所以要复查了才知道。”任月的口吻是刚扛起一面大旗不久,还颤巍巍的:“总之你今晚回家好吧?”
“可是——”她下意识看一眼副驾,贺林持轻轻点头,乌漆的瞳仁里有无声的命令在点拨她:“——好。”挂了电话,她让无奈往无措的方向靠了靠:“那我先送你去医院,可以吗?”
“他们几点回家?”贺林持直接略过这个问题,他看一眼时间:“需要买菜吗?”
“再说吧。”王瞻怡打开手机的导航:“哪个医院离你家近?”还未点亮输入框,贺林持拿过她的手机。他用保护得相对完善的右肩靠住座椅,手指一下下敲着她的手机壳:“回你家。”
……
王瞻怡大声反问:“去我家?跟我一起回家?”
“打扰了。”他侧过脸把眼闭上:“我想睡个觉。”
车子在家附近的菜市场停下。贺林持接过老板递来的半只鸡,秤上的数字是1200克,1200克让他差点接不稳。王瞻怡匆匆付完账,把鸡肉易到自己手中。
焦灼附在她接下来的购物动作里,买了香菇却把其他客人的青椒提走,被老板叫了几声才回过神。
打开家门,王瞻怡没忘记贺林持的需求,把一堆菜放到门口便蹬掉鞋子去整理坊间,两分钟后出来冲贺林持招呼:“你去睡吧。”
这是第二次来她的父母家,陈设没有什么变化。贺林持慢慢走到沙发旁:“这里就可以。”
看她去拿门口的菜和肉,贺林持又站起来:“需要帮忙吗?”
“不需要……你好好休息!”王瞻怡把东西匆匆放进厨房,忙碌得像一条失控的圆规。贺林持看见她绕到卧室,从里拿出一条毯子,闻了闻,眉心很满意地疏开;又搬来几个抱枕,最后变魔法一样从口袋里掏出两个耳塞:“我会小声一些的。”
然而却并没有。当她进入厨房不过两分钟,一个盘子摔碎的声音就响起。
王瞻怡打开门,一头撞上已经来到的贺林持。
“吵醒你了?”她懊丧地垂下眉毛。
贺林持往内看了一眼,地上的碎片还没来得及收拾。他像一把在阳光下慢慢晒蔫的植物,把不忍推平在眉心:“我来帮你。”
“不用啊,不用的。”
阻止不及,贺林持已经进入了厨房,他静止在可以用狼藉来形容的灶台边,背影分布着犹豫。
王瞻怡小心地走过去,囫囵把菜都收拾到自己手边,贺林持这才转头:“把碎片收拾一下,戴上手套。”然后从她手中拿回那一袋鸡肉开始清洗。
王瞻怡由一个激灵开启了动作模式,乖乖把碎盘子收拾好。
“米饭煮上。”贺林持瞟到空空的电饭煲。
“好。”王瞻怡打开米缸,半蹲下去。
“鸡要怎么吃?汤还是红烧?”
“汤。我记得还有两根人参。”王瞻怡绕到储物柜,垫脚抓住一个盒子的底部,贺林持替她拿下来。
“不过,你还会做红烧的呢?”
“这是人参吗?”贺林持答非所问,他拿出盒子里的食材颇有些不认可:“多久以前的了?”
“有好几年了,亲戚送的,他们也不舍得吃。”
“那别用了。”他把东西收好,顺手放回去:“汤锅是哪一个?”
“这里——”王瞻怡像在走跳棋,又蹲到另一个柜子边:“砂锅是不是更好?”
不等他回答,王瞻怡搬出柜子深处的一口罐子,刚一打开,贺林持听到一声尖叫,王瞻怡跌坐在地,把盖子死死扣住:“虫……有虫子!”
“虫子?”贺林持皱起眉,正要蹲下查看,王瞻怡蹭起来把他挡开:“好像是蜈蚣……”她脸色煞白,立马将锅架到灶上拧开阀门:“把它烧死……”
“……”
“没事,一会儿就烧好了。”王瞻怡绞着手指,仿佛盯着一口炼丹炉。
肩膀被轻轻挤开,贺林持伸手关了火。
然后他打开盖子简单看了一眼,眉毛了然地往上提,转过脸将她心有余悸的表情拉到眼里,笑:“好大的蜈蚣。”
王瞻怡自认为就算他是个硬汉也不可能以这种表情看到蜈蚣,她凑近了一点:“难道不是?”
“你再看看。”贺林持手指停在锅盖上,暗中用力,王瞻怡让好奇挤出些胆量伸过脖子,盖子这时猝不及防地打开:“啊!”她被吓得叫出声,急忙躲到他背后。
但她还是看到一眼——长长的东西,让她觉得只可能在黑暗和潮湿的地方被滋养起来的怪物。贺林持后背的一块骨头因为用力而凸出来,他五指扣住锅沿举到半空,让王瞻怡看清楚里面的东西。
她看到了,然后看向他。厨房里的光往往是最亮的,它们由顶部铺陈下来,圈明了贺林持因为无奈而尤其突出的英俊,王瞻怡的神态在他没有瑕疵的皮肤上打了滑,眼睛最先滑走:
“是绳子啊……”她退远一步。
“要一起煮吗?”他没由来地。
“……唔?”
“不然就帮我洗一下。”贺林持扬了扬半空中的罐子:“挺沉的。”
*
“米酒怎么不是酒?哦,光吃米就不算喝酒了?六个月,你记清楚了,医生说的六个月不能喝酒。”任月反驳了丈夫刚才的猜想,怒其不争的气场兑入到掏钥匙的动作里,于是哗啦一声,一串金属掉地上,任月絮叨着弯腰去捡,一眼看到一双陌生的男士运动鞋。
再一眼,女儿的鞋也在。
“……真是太辛苦了。我们怎么能……唉!贺老板你真的是太体贴了……”夫妻俩站在自家餐桌旁,头一次对入座犹豫不决。两位长辈不坐,王瞻怡和贺林持也只能来回拉锯:
“不辛苦,阿姨你客气了。这都是小怡做的。”他把功劳拱手让出,王瞻怡接收到肩膀上有节奏的碰撞:“对的,我做的,爸妈你们赶紧坐下,我都饿了。”她把碰撞回复过去,贺林持接着附和:“是,我也饿了。”
这口砂锅罐明显已经失宠许久,两位主人对它的复宠感慨良多。
“贺老板是左撇子吗?”王文志察觉到他很少说话,抛出一个话题。贺林持这才将筷子交回到右手,他夹了一块就近的菜:“我左右都可以。”
王瞻怡看出那块土豆夹得并不顺利。他挨的扁带余威很甚。
“爸,家里那些跌打损伤的药还有吗?”
“怎么了?你受伤了?”
“贺总受了点伤。”她不打算隐瞒,但也知道不说得太明:“就是小时候我学自行车经常跌伤,你给我涂的那些药。”
“贺老板受伤了?”任月把汤碗放下,关心地伏过上半身:“怎么弄的?严重吗?”
“叫我小贺就可以。”贺林持停下筷子,从脸上撒一把温沉的笑:“不严重。”他沿着一一告知的眼神进度,在王瞻怡身上停下,她正用勺子盛出比筷子事半功倍的肉块放到他德尔碗中。
*
王文志拿出瓶瓶罐罐的药和膏时,任月母女俩挤在小沙发上,双眼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贺林持双手交叉到衣服下摆,旋即放弃了脱下的打算,背对坐到王文志面前,撩起衣服,只出示了腰上的部位:“麻烦您了。”
“就这里吗?”王文志接过他的手指,往上又抬了抬,淤青的形状到这里也还未完全脱出,他不免有些诧异起来:“这不是小伤啊……”
“没关系。”贺林持也不知道淤青的面积到底有多大,他把衣服往下降了一点:“随便涂一涂就行。”
“你这不能随便涂。”王文志继续把衣服往上撩,随即出现一个触目惊心的表情:“这是……这是被打了?”
“不小心摔了一下。”贺林持感觉到背后已经凉了一大块,他朝王瞻怡招手:“不劳烦叔叔,你来帮我涂一下。”
任月愣了愣,推出身旁的人:“去帮贺总。”
王瞻怡:“我……?”
……
夫妻俩不知什么时候默契地一起离开,客厅里只剩药酒的味道挥发,一时熏得王瞻怡忍不住闭眼。
贺林持感觉到她动作变得缓慢,又听到一声吸鼻子,他侧过脖子,便看到身后的人抬起手臂匆匆划过眼部。
王瞻怡没忽略这个照面,她主动解释:“太熏眼睛了。”
贺林持沉默下来。半晌,他轻声开口:“当时我就想告诉你,应该先联系到农场的主人征得同意。”
“知道,是我太鲁莽了。”
“你有受伤吗?”
“没有。”王瞻怡蘸取一些药膏,专心致志地铺在那些殷红的痕迹上。
有些甚至还没来记得变成淤青,只在皮肤里层凝结起一片血砂。
她忍住鼻尖酸涩的冲动,频频吸气。
贺林持动了动,肩胛已经有些发酸,他只得用手掌揉捏放松。
微微侧头,他看见王瞻怡挤开了他的手,一股新的力取代了他。
女人的力气要小一些,但依然是用着力的。指尖残留着药物的气息。
节奏一下一下,她无师自通了按摩的手法。贺林持看着窗面倒影出来的自己,他的身后偶而现出两条起伏的轮廓,是她心无旁骛的暴露。
她专注地重复那一个娇憨的动作,使自己的肩膀似乎也酸了,于是垮下去一点,又垮一点。很形象的,像是把所有精气神都渡给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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