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瞻怡醒来时发现自己睡在大沙发上,任月已穿上日常的衣服,见她睁眼,收拾桌面的动作不再顾及音量。
“我老板呢?”她问。四处看了一圈,让一无所获的视线敲得清醒了:“他没在这里?”
“我正奇怪呢,你爸也没看到他。”任月往厕所指了下,里头传来父亲漱口的声音。王瞻怡急忙忙回到卧室,又急忙忙跑到阳台,任月在身后提醒:“别找了,我看过了,没人。但他手机还放在这里。”
她又回到卧室换上一套衣服,出来正好撞见王文志。
“你的床太软了,我睡得腰酸背痛……”
“爸,你看到贺总没?”
“还说,我特意订了个闹钟早起给他上药,结果天还没亮出来就看到只有你睡在沙发上。”
“……哪个沙发?”
王文志指向那个大的:“你不是睡的大沙发?”
“我出门一趟!”
王瞻怡跑到门口铲上鞋子,夫妻俩交谈起来:
任月:“不是说让人家睡卧室的吗,怎么你去了?”
王文志:“一开始小贺是睡的卧室,但估计我吵到他了,他出来把我叫醒给我换了过来。”
任月神色埋怨:“这成什么样子了?好歹也是小怡的领导!你就领情了?”
王文志很无辜:“我没辙啊,那孩子倔着呢,不同意估计他要打横把我抱起来!”
任月:“那奇怪,怎么早上起来我看到是小怡睡在沙发上?”
王文志:“半夜我上厕所时就看到小怡睡的大沙发,小贺好像在地上。”
夫妻俩心照不宣地面面相觑,一同望向系鞋带的女儿:“你们怎么回事?”
“我先去找人!”王瞻怡推开门,刚探出去半个身子,就看到两步远的地方贺林持脖子上搭着一条汗巾往这里走来。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的早餐。
“老板……”
“早。”贺林持将早餐递给她,熟练的换鞋进门,只是里头背过身的夫妻俩已经进入了私聊状态:
任月:“他们是不是在谈恋爱?就等我们睡下在客厅挤一堆呢。”
王文志:“你别瞎说,小贺看上去不像那种人。”
任月:“哪种人?我说什么了?年轻人谈恋爱多正常啊,你想哪儿去了?”
王文志:“谈恋爱正常,晚上偷偷摸摸睡一起还正常?!小怡没交过男朋友,这小贺一看就没缺过女人,到头来吃亏的是咱女儿!”
任月:“怎么就吃亏了?小贺多一表人才啊,有礼貌又不抬架子,昨晚那顿饭你真相信是你那盐和白糖都分不清的女儿做的?”
王瞻怡脸色剧变:“妈!”
夫妻俩双双回头,警觉地神经绷在表情上了:“你们……”
“叔叔阿姨早。”贺林持侧过肩膀进了门,皮肤上滚着运动后的灼热,他并没有刻意等待什么回应,笑容也是一早就准备好的:“我去买了点早餐。”
三人静止成一副画中的植物,只有贺林持是唯一的行人。他轻松地穿梭过两个肩膀,进卫生间前转头知会:“我洗漱一下。”
门轻轻地关上,三个人的心虚在一个人的从容里默不作声。
*
早餐吃到一半,沙发上贺林持的手机持续震动了两个回合。任月就近要去帮他拿过来,贺林持摆手说不用,把剥了一半的鸡蛋放在碗里,起身去接电话。
接通的瞬间,那头一道尖利的女声划破空气:“你昨晚没在家?!”贺林持走去了阳台。
再回来时所有的食物都凉了。王瞻怡仔细观察他眉间的神色,被他的视线突然撞回来:“怎么了?”
“……没。你有急事?”
“不算急事。”他一口吃进那半只鸡蛋,咀嚼吞咽后转头对王文志有礼貌地微笑:“麻烦你了,叔叔。”
像是完成一个固定的任务,当然面对第二次上药,贺林持嘴里夸赞有词:“果然不痛了”“效果的确好”“估计明天就恢复了”等到王文志乐呵呵地收起了药,贺林持按摩着腰间伤痕,对王瞻怡招手:“你过来。”
贸然被点了名,王瞻怡直愣愣地动了动。贺林持重复招手:“过来一下。”她慢吞吞挪动步子,刚一走拢,贺林持蓦地抬起她的手臂,不容分说地把一截衣袖推开,轻轻按压在那条淤青上,抬眼看她:“自己受伤了也不知道?”
王瞻怡担心让父母看到:“我没事……”
“你也按时用药,周一的时候我检查。”他轻轻松开,拿起一旁的手机,眼珠子却钉在她的脸上:“听清楚没有?”
“哦……”
“我走了。”贺林持站起身,回头向两夫妻道别。王瞻怡陪他一起到门口:“我送你。”
“不用,有人来接我。”
王瞻怡停下穿鞋的动作,贺林持已把门推开,转身之际目光在她脸上扫了扫:“放心,是个男人。”
“……呃?”
“呃?”他把语气和台词都照搬过去,刻意俯身验收她的脸色,眼珠如一颗铆钉敲进去她的瞳孔中:“这不放心得很明显?”
*
隔天周一,这点时间还是不够淤青消散下去,不过一直过了午饭时间贺林持也没有来公司,王瞻怡收起包里的遮瑕膏,伸手之际突然碰到包里一块凉凉的东西。
拿出来时刚好有路过的同事看到:“咦,好恶心。”他在评价王瞻怡保鲜袋中的那根茄子,两个淋漓的牙齿印已经萎塌在紫色的表皮上。
午休时王瞻怡找到潇潇,她记得她喜欢做手工。
“上次你说的那个,把照片变成钥匙挂件是怎么做的?”
“热干胶?”潇潇打开淘宝软件,把下单界面分享给她:“你要做手工啦?”
“就……”她耸耸肩膀:“无聊试一试。”
等到餐厅里没了人,王瞻怡把茄子摆在桌面几个方向都拍了照,发给淘宝商家的客服,那头很热情的【亲,是要做四个吗?】
【不是的,你们选一选哪张适合】
【都很适合哦】
【那就随便选一个吧】
【好的亲】
锁屏的当下,她脑子里突然冒出个想法,又回到淘宝界面【做两个好了】
【好的亲】
回去路过打印室,门开着一个小缝,王瞻怡听见里头传来一阵捶打的声音,她停下来用胳膊轻轻顶开,看到一个暴跳如雷的背影。
“什么破玩意!”是付月珍。
“怎么了?”王瞻怡关心地走进去。
付月珍回头看到她,表情又嫌恶地垮了垮:“不关你的事。”
王瞻怡没理会她的态度,她很好奇地检查让付月珍焦躁的打印机,刚要伸手,对方一把将她扯开:“漏墨了,你懂吗?”
付月珍手上抓着一团团纸巾,手指已经被墨水染得漆黑。王瞻怡的确不懂维修,她后退一步看着惨状:“要不要让懂的人来看?”
可能是她语气和表情都没什么起伏,付月珍将她的好心建议听成了冷讽的语气,她不甘示弱地也冷笑一声:“我就懂,不用你操心。”
说着,她继续让染黑的指头打头阵,动作虽然粗鲁却很快受到了成效,机器上一排红色的亮灯逐渐变绿。付月珍停下动作,用背影驱赶她:“怎么,想学吗?”
王瞻怡咽下最后一点说话的欲望,刚倒退着关上门,身后一道脚步加快响起:
“正准备去找你。”方俊意手里拿着两杯饮料,一杯和他的笑容一起派送给出来:“又点多了,送给你喝。”
王瞻怡狐疑地看着他,饶是再怎么不谙和天真,这样的巧合也足以构成一种蹊跷。她迟迟没有伸手接,方俊意看出她表情里质疑,爽朗地笑出声:“好吧,是我故意帮你点的。”
“啊……”这个消息却更让她意外:“给我的吗?”
“喏,”方俊意把杯子转过来,纸杯在他手掌摩挲出很温和的声响:“‘王瞻怡女士,热,无糖。’”他的证据很充分。
王瞻怡犹豫着接受与否,方俊意已执意将饮料放到了她手上,转身挥挥手:“记得喝。”
目送他的背影消失,王瞻怡这才回过一些神。她原封不动地拿着奶茶走回自己的工位,把奶茶放到电脑旁,一道淡淡的气息这时靠近。
“手臂给我看看。”
王瞻怡心里咯噔一下,把脖子扭转得突然,只是看向贺林持时他正看着她的奶茶。
“还没消。”王瞻怡老实地说:“但我有在上药。”
贺林持不置可否,维持在顿足的姿态上,几秒后肩膀才动了动,没什么表情地说:“少喝点工业糖精。”
她张张嘴,却发现解释起来的有些复杂。所幸贺林持也往前走了,缩小成一个迢迢的背影。只是他的办公室刚开关上门,对面座位就冒出一道效仿的声音:
“‘少喝点工业糖精……’啧啧……”女同事显然什么都听到了,只在隔板上方露出一对调侃的眉头:“怎么贺总从来没对我说过这话?”
“你也喝呗,全糖还加奶盖的,当着贺总的面喝。”附和另一人很少露脸。
“不敢,我怕面对那张脸我会忍不住伸舌头。”
“恶心我是吧?”一个小本子砸到同事头上:“把你这些龌龊心思躲被窝里想。”
“那个——”王瞻怡站起来,她觉得她们三人算是相熟了,一个水到渠成的示好摆在面前:“你要喝吗?我还没动。”她把饮料递过去,顺便看到同事的铭牌,薇薇安。
“谢了,我减肥。”薇薇安瞟她一眼,带着不领情的距离感。王瞻怡勉强着笑容,重新坐下后才让无奈把嘴角绷直。
整理完几个稿件,又接了两个PPT的排版。不知不觉两个小时过去了,王瞻怡让自己在放空状态里一会儿。
贺林持办公室紧闭不出,她时不时回头看,突然产生了一个感想,虽然她也知道有些荒谬,但想象力就像临到崖口的水流一样,止不住地往下降——
贺林持,好像有人格分裂。
私下相处时,他能很快吻合上昔日学长的影子,但一回到职场——这间办公室,他就又变成了公事公办的上司。
“国庆找个地方玩吧,想去哪儿?”薇薇安的声音突然传来。
“海边?去吃海鲜。”
“行。住酒店还是民宿?”
“这年头谁还要住酒店啊,海景房多少钱?带阳台的民宿才多少钱?”
“哎哟,就你会过日子。那我看看民宿。”
听到这里,王瞻怡又一次站起来,积极地附言:“你们要住民宿吗?我有很多打折券,全国都可以用的,要不要分享给你?”
薇薇安的眉头终于彻底抬了起来,惊喜的表情克制在有些防御的表情里:“打折券吗?你怎么会有的?”
“我以前开过民宿。”她说,拿出手机找到曾经的软件,卡包里的几张优惠券没给她丢脸:“你看!”
分享成功后,也不知算不算“和好”了,毕竟她和对面的两个女同事之间并没有具体的分裂。不过薇薇安添加了她的微信,操作完毕后,脸上的表情柳暗花明:“谢谢你喽——”还追问一句:“你要跟我们一起去不?”
王瞻怡摇头摆手,知道破冰的程度还没有亲密到成为旅伴:“不用,你们玩开心。”
“行!给你带特产回来!”薇薇安扬起头,另一张很少抬起的脸也蠢蠢欲动地冒出,秀气的五官镶嵌在一张圆脸上:“谢啦。”王瞻怡温和地笑,看清了她的铭牌:豆豆。
*
临到下班时间,王瞻怡慢慢啄完了一杯奶茶,所有工作都差不多弄完了,她得空跑到潇潇前台边,难掩雀跃的表情:“我交到朋友啦!”
潇潇结算着月底考勤,脸色倦倦的,被她语气感染到抿起嘴笑:“难道我不是你的朋友吗?”
王瞻怡张臂把潇潇环住,下巴在她头顶上挖了又挖:“你是我在公司第一个、也是最好的一个朋友!”
“哎,小怡姐很有料嘛?”她故意往王瞻怡胸口蹭,被偷袭到的人立马收起手横在胸前:“你在耍流氓!”
石倩倩这时匆匆走来:“在大门口嘻嘻哈哈的做什么?”甩出脸色后转头问潇潇:“订书针给我一盒,我的用光了。”
“啊,我的也没了!”潇潇往自己脑门拍了一把:“就说忘了件什么事!”
“订书针吗?”王瞻怡接话:“我抽屉里有。”
石倩倩看她一眼:“行,给我拿一盒。”
“我也要!”
三人走到王瞻怡工位,看她拉开第一个抽屉,无获后又拉开第二格,刚把订书针拿出来,潇潇突然按住她关抽屉的手:“等等!那是什么?!”
王瞻怡被潇潇引着重新敞开抽屉,一叠钞票的一角撞入视线。石倩倩眼疾手快地将东西拿出,看一眼如遭雷击的潇潇,又看向满脸不可思议的抽屉主人。
办公室里的人头纷纷冒出,目光一条条钉在王瞻怡身上。她浑然不觉自己的五官正描绘着失魂落魄,手中的订书掉下散了一地,却也被地毯吞吃了所有回音。
走廊尽头终于传来久违的声响,贺林持的味道近了,然而空气仿若被点了死穴,只洇着诡异的沉寂。
贺林持自然停在三人身后,简单扫视一眼,此刻气氛的因由在他眉间疏出了然。
但他还能保持住表情的岿然,像是任何不安都没法给他造成具体的感慨。只是他的眼角开始嘘起,顶出眼下两条卧蚕。
贺林持掠一眼九百五十元的纸币,目光最终沉甸甸落在王瞻怡身上。她用牙齿吸着冷气,后颈的线条僵硬得仿佛一碰就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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