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王瞻怡的微信弹出一个好友请求,点开头像便一目了然,是潇潇。
通过之后她还在找两只小狗依偎在一起的表情包,潇潇已经发过来三张图。依次看是删除邮件的步骤。被截图过,只有窄窄的一寸。
【老大让我转发给你/吐舌】
心中的那颗炸弹总算被拔掉了引线,王瞻怡回复了一个【好】,紧接着又拜托【你帮我跟他说一句谢谢】
潇潇:【/OK】
只是传完话,不自觉又被目前的局面扯出一丝苦笑。高三那年微信面世,她是最早一批试用的用户,也在第一时间迫不及待和贺林持添加了好友。然而贺林持出国以后她就注销了账号,也换了手机,这都是一气之下的。等第二天看见自己赤裸裸的手机界面,悔恨才让她直视到自己色厉内荏。
她依然能追溯当时自己的念头,好像主动消失,就能自欺欺人地认为他一定也找过自己,只是没有了渠道。让未知的深情石沉大海——能有东西沉入大海就是好的。
此刻却需要辗转于第三人的传话。原来曾经捡到的手机,是拽着一个神坛之上的人来俯视自己。他的耐心多么可贵,温柔多么稀有,曾让她富可敌国。
*
两天后王瞻怡从和潇潇零碎的对话中获得一些结果的眉目,对方发来了一个将近一百兆的PDF文件,打开是一本企业手册,上面详细地介绍了源一生物从零到一的过程。
【是做医学器材啊】她简单看了一下。
【这么快就看完啦?】潇潇并不打算委婉。
王瞻怡赶紧点开那则PDF——像被人监督似的,一面回过去【还没看完,我接着看】
【没什么好看的,老大都嫌这东西无聊。】
【嗯?】挺意外他还有这么不羁的一面。
【这个当初是外包出去做的,反正老大不满意。不过你可以好好看看】
【咋啦】
【你上班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重做这个手册】
王瞻怡让屏幕上的字体舔了下神经:【我已经通过面试了吗?】
潇潇几分钟后才回了条语音,嘴里拥挤着,是在吃什么:【没差啦,去年四月份老大就成立了一个私人工作室,一直让我招负责人的,但面了几个都不满意。他不满意的理由奇奇怪怪,什么“一年一本书都没看到?不要”“兴趣爱好是王者荣耀?不要”“优势是长得漂亮?不要”哈哈哈……】潇潇笑了三秒才停止【其实最后那个是个白富美,喷着香水来拿下老大的,就没存心面试】
话题被小姑娘扯得跳脱,王瞻怡手打字:【她明说啦?】
【明得不能再明。我问她姐姐你好香啊,她说这是斩男香,广告语就是“要把你就地正法”——哎!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能想象,要就地也是老大把人家就地嘛】
王瞻怡没忍住笑出来,又让始终保持的谨慎把话题找回:【那我之后算是在公司还是他的工作室呀?】
【这个要等应湘姐回来说】潇潇连发了第二条【因为工作室是他们合开的】
新角色出现了。尽管没见过,也是第一次听说,但第六感很准确地给她下达了一个信号,这是一个和贺林持很亲密的人。
两人又散漫地聊了些闲话,在潇潇那头看来一定是闲的,关于为什么叫他老大啦,他到底有多少白衬衫啦,杂物室里为什么没有卸妆油啦——问题卡在最后一个,潇潇呵欠连天地笑:【老大那种直男,会把卸妆油当饮料喝掉】
【哈?他不看包装的么】
【口渴使人变瞎】
……
*
等待结果的间隙,时间闲下来后王瞻怡又回了趟父母家,意外的是这天家里仿佛刚招待了客人,她错开了饭点,只从略显凌乱的拖鞋摆放推测出这一点。倚在门口便张口叫了声妈,听到任月的回应便问:“谁来啦?”
“你回来得正好。”任月的热情几乎像是好客,手在围裙上捏成一个蓄势待发的形状:“刚刚张阿姨来过了,他儿子刚回国,马上就要去市医院工作,骨科呢!喏,这些东西都是他带来的。”张阿姨是任月的牌友。王瞻怡从话里感受到一些苗头,但还是率先满足母亲的分享欲,嗅觉先到达桌面上那块意大利的奶酪,但似乎只有她一人觉得臭。
任月果然不啰嗦:“之前和张阿姨出去春游,你不是也在合照里吗?他儿子看了说想认识下你。这多好啊,你们年龄相当,他也一表人才的,找机会你们见见。”
王瞻怡对相亲不反感,但也提不起多大的兴趣,无视掉这个话题就当做默认。进屋找到沙发上的王文志,电视上果然又是他看了不知多少遍的春晚。
“还没上班吗?”王文志把音量关小。
王瞻怡顺手拿起茶几上的橘子剥开:“快了,这几天都在忙。”
“什么公司?”
“医疗器材。”有些酸,她咧了嘴把剩下的递给父亲,王文志接过:“医疗器材?你去做什么?”
“我应该是负责宣传这块吧。”感觉到语气里没什么底气,她追加一句:“就是文职。”
“我以为你会继续弄你的视频。”王文志知道她在这件事上有天赋又有热情,不免感到些唏嘘:“那个小雨,你之前的室友,现在都在拍电视剧了。”
“是么。”其实她也听到些风声,不过能有什么反应,这是对方抛头露面后的自然效应,流量当道的媒体行业,这一天迟早回来。王瞻怡没让表情出现值得深究的变化,耸耸肩笑:“我也有明星朋友了。”
任月疾步走来时耳旁的电话还在拉扯着谁先挂的客套,她挤到父女俩中间坐下,昭显接下来的对话属于她的了:“明天怎么样?就明天?我刚和张阿姨通了电话,明天人家有空的。”
“这么快吗?”这安排让王瞻怡有些抵触。任月早已预备好对这个评价的反驳:“好事当然得搞快点呀,趁你现在还没上班,哎?今天下午怎么样?你下午也没事吧?”
“妈……”
“哦对!”任月蹭起来,进入无人之境般,开始计划见面的事宜:“你不是买过一个很贵的打火机还包装了?刚好拿着当见面礼。好歹人家肯定会请你喝点吃点什么的。”
“今天下午吧。”王瞻怡只是想结束这个话题和这个事件,忽略过打火机的事,站起来越过任月的膝盖去拿包:“我回去换身衣服梳洗下,你定好时间就通知我。提前一点通知。”
显然这是个求之不得的反应,任月把女儿送到门口:“头发也洗一洗!穿得淑女一点!”
“知道了。”她漫不经心地穿好鞋:“走啦。”
*
其实任月完全不用担心这一点,王瞻怡的衣柜里几乎全是“淑女”的元素,除了新加入的几件内衣让她又一次脸色升温。
梳洗完电话刚好响起,王瞻怡没看屏幕直接拿到耳边:“妈,几点见面。”
那头顿了顿:“一个小时后?”
“行,我随时都能出门。地点在哪儿。”
“……”
“妈?”王瞻怡看了一眼手机屏,11个数字让她心里一凉,潇潇的笑声已经爽朗地传来:“哈哈哈哈……我的声音和阿姨那么像吗?”
“潇潇?”
“见什么面呀?”潇潇语气造作:“见男人还是女人呀?”
“别提了。”像找到一个安全的树洞,王瞻怡把无奈都发泄出来:“又被家里人安排了相亲。”
“噢?”那头安静了一瞬:“看了照片不满意?”
“还没看到人呢。拆盲盒。”被自己的比喻笑到,她正了些语气:“给我打电话有什么事?”
“通知你明天来上班。”潇潇职业性起来:“王瞻怡女士,明天早上九点,不要迟到。”
“哈,”喜悦让她状态放松:“迟到了会怎样?”
……
回应的是一阵杂响,她的玩笑并没有被延续下去,很快一道男声出现:“会罚款。”
王瞻怡在没人看到的地方也站了起来:“……你是谁?”
“你的老板。”
*
【对不起嘛,我准备一开口就告诉你的,结果你一声妈我就乱了套了】去往咖啡店的路上,潇潇发来微信解释。车在红灯下停住,王瞻怡赶紧打字:【所以他一开始就在旁边窃听?】
【没有窃听啊】
【那就好】
【全程开的免提】
【……】
王瞻怡深呼吸,自我安慰:“没事的,相亲很正常。被听到也没什么。我这个年龄生孩子都正常。对,很正常。”——嘀嘀!前车起步得慢了些,王瞻怡猛按两下喇叭,让无辜的路人当了她烦闷的知情者。
咖啡店的路口就有停车位,王瞻怡还算幸运,捞到一个刚走的。拉好手刹的时候她发现飘起了雨,转念一想就这么几步的路程,便放弃了带一把伞增加累赘。
男方比她早到,对比着任月发来的位置号,王瞻怡在二楼的靠窗位置看到了对她招手的人。
远远看去,的确是一张文质彬彬的脸。走近了,发现他戴着眼睛。再近一点,看到他微微叠出来的双下巴,直到王瞻怡彻底落座在对面的位置,她的心里已经有了初步的外貌分数。
“你比照片上漂亮。”声音敦厚,男士的紧张明显支配在动作里,菜单翻了几个面才递到王瞻怡面前,顺便介绍了自己:“我叫蒋正勋,你看你喝点什么?”
“谢谢。”王瞻怡把菜单推回去,微微一笑:“白开水就可以了。”
蒋正勋没有劝说,这让王瞻怡放松了一些。他招来服务员:“一杯冰水。”耳朵微动,王瞻怡抬眼对上他询问的意味:“冰的可以喝吗?”
“热的。”她下意识退开一些距离。
“好。”对方很无恙地笑。热水两分钟便端来了。王瞻怡想去取取温,蒋正勋扶了扶眼镜,进入到交谈里:“其实我不是从我妈的照片里看到你的。”他的铺垫很明显,王瞻怡收回手指,专注地看着他。
“你以前开民宿的时候我就见过你。”
他的笑从这里开始变得不再和客套有关。反而在接受到王瞻怡微愣的神色后大方起来,立场微妙地倾斜:“你的故事估计每个男人都会心动吧?”
惯性的反感随之而来,王瞻怡紧起眉心,像面对突袭一样警惕地等待局势彻底见光。
“怎么不说话?”蒋正勋笑:“你妈妈说你面对陌生人很内向,看来是这样的。”
他变得像阴天的海面,让人分不清天和海的分界线。王瞻怡用目光搜索他的用意,不许话题拐过这个弯:“你什么意思?”她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很重地完成:“什么故事?”
“广为人知的故事呀。痴情的民宿女房东,漂亮又热情。”
对方的眼镜镜片被热咖啡糊上一层雾,蒋正勋取下来擦拭。像褪下那层友善的面具,王瞻怡看着他变小一倍的眼,有什么东西急剧涌入脑海。
“对不起,失陪了。”她站起身。
“哎——我说错话了吗?”他匆忙戴上“面具”挽留,王瞻怡已做好充耳不闻的决心,只是左腿刚跨过椅子脚,身后乒乒乓乓地踩来一连串的脚步声,她预感自己是区域是靶心,果然脚步停止的瞬间,一道女声尖利地响起:“蒋正勋!你又在见女人!我们还没分手!”
王瞻怡愕然地抬头,同时也收到女人打量的目光,上下一遍,结论立现:“就喜欢这种装可怜的女人是吧?你他妈是不是有恋童癖啊!”
“媛媛!出去说。”蒋正勋一面护着女人一面试图把她拽远,王瞻怡成为咖啡厅所有人的视觉中心,她感觉胸腔里酝酿着一股很沉的坠感,让她挪不动脚步。
“噢!你是专门做这行的是吧?”女人突然袭近一个身位:“你就是那个女房东?勾引客人的那个?”
“媛媛!”
“就是她吧?”女人得了确凿的记忆印证,冷笑着对自己男友:“你手机上保存了很多这个人的照片,你以为我没发现过?”
没有尽头的余震,逐渐牵扯出更不堪的秽语,王瞻怡感觉自己身体某一处正用着力,是关节,还是肌肉,总之在维持着什么。可一切都在熟悉的恐怖中变成了未知的触角,她或许根本没有用力,正浑身瘫软地妥协于这样的颓势。
当她艰难地尝试动起脚步,勇气却被扼杀于开始,女人拦在她面前:“不准走!我要报警!你居然敢卖到明面上来!”王瞻怡像是因为痛觉而闭了闭眼:“你说什么?”
“我说——”对方脸上的恶劣被一通来电打断,女人看了一眼屏幕,脸色失重地苍白了一瞬,然后走远了一步去接。走远了,王瞻怡只接受到这个死里逃生信号,她命令自己离开。
奇怪的是,在离开咖啡厅的这条路上,王瞻怡透过各种镜面看到的却仿佛是十七岁的自己。好像一旦遭遇类似于这种被群体关注且孤立的场面,她依然会被十七岁的那张面目替代,空洞的,紊乱的。来不及振翅飞走,就被蛛网的主人蚕食。
外头的雨下得更大了,所有人都被遮蔽了一部分,这算是个掩耳盗铃的安全感。王瞻怡感觉自己脚步发软,是肌肉记性在哄骗她往停车的方向去,但肌肉也保存了慌不择路的那些记忆,所以王瞻怡只是被支配着,摇摇晃晃地走。
接着她面前出现两条笔直的双腿,目光往上,爬到一个胸口。藏蓝色双排扣西装,扣子是铜色,里面的白衬衫很干净。贺林持举着伞,不算拦着,总之堵住了她的去路。
“你怎么在这?”她问。
“买杯咖啡。”他举了举另一只手的杯子。
“好。”她想走,他没有让路。贺林持把伞柄递给她:“拿一下。”依然是要求的口吻。有什么给了她难以拒绝的意识,王瞻怡接住伞柄,然而习惯性用力时,另一头却出现了牵制的力量。贺林持并没有松手。
他把自己固定为一个拿伞的姿势,王瞻怡依然落后他一个对视的角度,于是看他需要微微仰头。
“站得稳了吗?”她看上来时,他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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