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画面若任月以后回归了麻将包间,估计也是顺着好手气一同想起来的开心事:“我家女儿的老板呀,一表人才,懂礼貌又有耐心。”扔出一块乒乓响的牌块:“就是手气不太行。”
而回到这个鏖战的夜晚,两夫妻都从外面散步消食回来了,客厅沙发里两个人还保持着出门时候的状态。若说有什么不同,烟灰缸里多了一截烟头。
“抱歉。”贺林持随手用桌面上的一张超市宣传单扇了扇还未散的烟气,王文志乐呵呵地支出一个你随意的眼神,很快把空间腾给一齐加班的两人。
王瞻怡还剩最后两个段落,感觉头顶上传来一阵阵的风。
而原本嗡嗡叫的蚊子就在这等同台风的人造风里落荒而逃了。
“已经来不及了吧?”她想起八点钟之前这个约定,瞟一眼快逼近九点的数字,尾音里带着懊恼的自责。贺林持轻轻“嗯”了一声,这才看到,他看似不经意的把传单扇在自己的头顶。
网上的人说香水一般是喷在手腕,王瞻怡于是走了神,却只用视线撞到他冷冽到反光的腕表。
“慢慢来。”他不紧不慢地说,却让她的走神持续下去。王瞻怡感受着贺林持立在这个年老的小客厅,麻将之后、晚饭之后,本应被这些细节剥脱得更像个生动的市井之人,但他依然从内到外的笔挺着,让她内心的蠢蠢欲动终究只能停留在蠢蠢。
“相亲那事的后续怎么样了?”贺林持突然问。
王瞻怡动了动眼皮:“不了了之了呗。”语气里的负气让贺林持笑了一声,他坐下来,拿目光小幅度扫描了一番客厅的摆设,话题却还紧紧衔接着:“下一次是什么时候?”
“还有下一次?”王瞻怡重重按下“enter”键:“我的遭遇就是给他们的封口费。”
还剩两排字,她却突然在这里停下来:“对了老板。”
这称谓让贺林持看过来的表情多了一丝挑眉。
“那个……我听说你还有个工作室?”
“怎么了?”感觉到她的话没问完,贺林持答非所问过渡。王瞻怡抠着笔记本上一块陈年污渍,分散自己接下来问话里的目的性:“还有个合伙人?是谁呀?”
“都打听到这里了,还不知道是谁?”他的反问带着刁难。王瞻怡被挫败打乱了语气,坐姿在原地搅了搅:“那,那个人就是你订婚的对象吗?”
“订婚?”贺林持未合拢的嘴在半空拟成思考的模样,很快悠长地“啊”了一声:“你是说那次?”
一波三折的,让王瞻怡对这个答案也重新期待了起来:“不然是?”
“那次是陪我母亲试婚纱,她要再婚了。”
“……”
“你这是什么表情?”
王瞻怡飞快摸了下自己的脸,当然什么也摸不着。而贺林持观望着她的结论,让她不得不又把座位犁深了一些:“没什么啊。”一个灵感顺水推舟地来到,她终于让心间的一丝畅快变成两声笑:“还以为我刚进公司就要给份子钱了。”
*
迟蕊对这件事的反应很小,小到对话条短短的一截:【哇】——而对比王瞻怡还在噼里啪啦打字的大段独白,前段时间她表现出来的磊落就像菜板上的花生米一样被刀片一下下脱了皮。
连自己也不清楚正在喜悦。喜悦地上了公交车,坐在后门第一排靠窗的位置,车厢内还有一股榴莲糖的味道也是喜悦的,司机脾气暴躁地开关门也是让她喜悦的。
没有订婚,没有订婚,没有订婚。
她眼下的黑眼圈不仅是熬夜加班,在保存完文档落到枕头上后,还有漫长的一段睁眼看天花板的时间,心跳鲜活得像是重生,怎么睡得着。
退出和迟蕊的微信框,转眼看到工作群热闹了起来。
王瞻怡在同事们整齐的安慰声中往上滑屏幕,寻找话题的源头。然而还没听到源头的潺潺声,车门突然一个暴力开启,吓得她翘起一条二郎腿,紧跟着车门又迅速关闭,脚部传来的阵痛一秒连接到她的脸部神经,让她龇牙咧嘴地倒吸了一口气才感受到脚踝的冰凉。
“喂!”而她的鞋子就这么被车门夹脱,此刻孤零零地掉在窗外马路上。王瞻怡被无形的手逮着后脖站起,不管车厢里的目光都围观拢来,她猛拍车门:“我的鞋子!”
一直到下一站她才如愿着陆,然而拔剑四顾心茫然——往回找鞋子显然是徒劳的。一是鞋子是否还在原地等待她不得而知,二是她赤着一只足的样子让尊严存量无法再挪动一米。
潇潇是接连叹气之后才出示收款二维码的,王瞻怡一面输入50的金额一面对她的反应奇怪:“怎么啦?”
“你很危险。”她看了一眼王瞻怡脚下风尘仆仆的临时运动鞋:“今天是这个月首日,而你就这么占据了一次迟到名额。”
“首日?”她闻到不妙的气息。
“意思是如果你再迟到一次,我们就要聚餐了。”
“是啊……”算数没问题啊。潇潇这个节哀顺变的表情到底什么意思?王瞻怡被眉头挤出打破砂锅的急切:“那就……聚餐呗?”
潇潇用力握住她的肩膀:“我的意思是——你会是这个月迟到最多次的!你要Cosplay参加!”
……所以,是按月来分的?
她让不公写在脸上,用声音擂响申冤的大鼓:“你当时怎么不说清楚!”
“怪我……我以为你不会迟到的。”潇潇开始憋笑了,她那双鞋子实在刺眼。
“可是……付月珍呢?”这句王瞻怡说得小声,眼神四处搜寻那位最大的安全感来源,潇潇直接一声打破:“人家今天没迟到哦。”
“……”
她看了一眼在地摊消费来的杂牌鞋子,分不清太阳穴正在跳哪一边。
*
王瞻怡认为自己没有看错,走向工位的十几米距离,在自己对每个同事颔首微笑时,收到的反馈并不是同样的礼貌。
等她打开电脑后,一板之隔的议论声直接点了名。
“就是王瞻怡……绝对是她……”
正要探头问个究竟,议论声如惊弓之鸟,在她起身之际戛然而止。
王瞻怡落回座位,悻悻然点开石倩倩微信资料页,刚添加了好友,对面守株待兔似的秒通过:【进来一下】
整个氛围都不太对,空气里酝酿着什么阴谋,是为她设计的。
推开石倩倩的办公室,她一秒感受到肃杀的气氛,石倩倩放下手中的鼠标,面无表情却也开门见山:“是你吗?”
王瞻怡莫名得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甚至后退一步看了眼办公室。
然后才是真真切切的疑惑:“我?”
石倩倩的笑和语气一样冷飕飕的:“不是你吗?”
……这是什么骈句接龙?
她揪着眉心走进去一点:“你在说什么?”
“这个啊。”她把手机屏展示到王瞻怡的面前,王瞻怡下意识凑近了看。
“处罚通知”“举报结果”是标红的字体。而开头像是信件的招呼语:“石倩倩女士,你好。”
石倩倩收起了手机,动作带着情绪的生硬。她直接出言概括:“我被应聘者匿名举报了,现在公司的招聘信息被冻结封锁,整整半个月。”石倩倩用指节敲着桌面,和一字一顿的“半个月”同频的三个节奏。
王瞻怡明白了。
“不是我啊!”她觉得荒谬,像在甩粘到裤腿上的一块口香糖:“我好久都没用这个软件了!”
石倩倩的表情很微妙地变化着,但总之是跳过了“相信”这个环节,她最终还是保持着进门时的冷硬,甚至被得到的解释催化出了一抹嘲讽。
“手册发给我吧。”她勉强进入正题,又极快结束:“你可以出去了。”
*
“什么道理?‘匿名’就一定是我吗?哦,那上个月的台风灾难,有个匿名雷锋捐了20万也是我。”王瞻怡跟着抱怨走,微波炉上的加热时间被她一股脑按到了九分钟。潇潇慢手慢脚取消掉,订了个30秒,长吁短叹地插入进来:“当时就你脸色最差嘛,从石头姐办公室出来还直接撞了玻璃门。不知道的以为你是故意的呢。”收到一记抵触的眼神。
午饭吃得也不安生。以她为圆心,半径五米远都没坐人。但窃窃私语却没藏好窃窃的音量,在各种筷子勺子声中大珠小珠落玉盘地响过来:
“都进公司了还要举报,没见过这么白眼的狼。”
“她算个什么职位呀,每天敲敲键盘,今天我路过看见她还在逛贴吧呢,闲人一个,当然有时间举报了。”
“谁不知道倩倩是刀子嘴豆腐心?就她上纲上线了。还有你们看到她每次见贺总的眼神没,跟粘鼻涕一样,就差扑上去了。”
王瞻怡的筷子在这个节点停下,从沉闷的胸口揉出一丝冷笑。潇潇追着手机上的无脑偶像剧充耳未闻。
一道人影经过二人桌旁,一边按下咖啡机一边轻叹:“至于么。”
不算多么杀伤力的话,甚至跟其他的妙语连珠比起来轻得像根羽毛,但是压在骆驼身上的那根羽毛。
所以等机器停止了运作以后,王瞻怡站起来,她的目光没在那个人的脸上,因为这个人不过是任何一个人。
“我再说一次,不是我。”她知道自己语气里并没有很强势的东西,反击的冲动在脸色上体现得更多:“虽然我不喜欢石经理,但没做就是没做。”
整个餐厅的气氛顿时安静下来,一种正常的秩序悄然流走。
潇潇拽拽她的手,因为偶像剧而兴致盎然的眉头此刻垂得小心:“小怡姐……别说了……”
十几双眼睛齐刷刷地钉住她,和空间里没有生命的一切陈设融为了一体,对她水落石出地排挤着。
王瞻怡也发现了气氛的走样,正义凛然的站姿不知何时变成一张无措的靶心。
两双皮鞋声交替着踏入这个僵局,老远的位置就传来一声爽朗的招呼:“今天怎么这么安静啊?”接着距离声源最近的人喊出了“方总监”。
王瞻怡转头看到一个高个子男人,脸上沾满笑容,他的笑是很轻浮的那一类笑,因为显得多情,像是对每一个人都情有独钟。很快方俊意也走到了她的区域,没察觉这就是安静的原因那样,粗心大意得让她放松。
而寥蒙跟在这样一道得意春风后,自然没多少人关注他拧紧的表情,好像吃饭比工作更让他觉得棘手。
*
两天后潇潇追的偶像剧大结局了,但匿名举报这件事却像进入了一个高潮,无声的高潮。王瞻怡从桌面上的一滩水渍看了出来。
她的位置是靠窗的,窗沿摆着三盆欣欣向荣的绿萝,每天由第一个进公司的人负责浇水。目测了一下水渍和绿萝的距离,如果不是有人出现幻觉把电脑也当成了绿萝,那水也绝对不可能浇到这里来的。
她抽出纸巾把这件事当成意外,只能当成意外,微微不安的心情也由擦拭的动作挥成一个自我安慰似的“一笔勾销”。
然而午休时这块水渍放大了,直接由一个“不小心”的面生同事“啊呀”一声浇到她的衣服上。把她睡梦中都在构造的PPT排版叫醒,回到这个湿濡的现实世界。
“不好意思喽。”完全听不出也看不出的歉意,甚至没等她回应一句,说的人便只留下一个背影。
和潇潇说起这些时她还不确定是否能用怀疑的语气,只扯着自己湿答答的胸口简单抱怨了一句倒霉。
“你水逆吧?”潇潇无心旁骛,把她推到空调出风口去:“吹一吹就干了。”
冷气和冷水的效应,饶是在夏天也让人的体温叫嚣不适。玻璃外的炙热终究是玻璃外,而办公族的常备用品还是一张小毯子用来避寒。
一声“阿嚏——”开启了某个信号,刚好让两天未现身的老板脚步停在声源附近。察觉到有人看过来后王瞻怡转过视线和贺林持对上了眼睛。
……像粘鼻涕。
……像要扑上去一样。
没由来的,她被之前下过的定义矫正了一下神思,很快挪开了视线。
贺林持的办公室门刚一关上,石倩倩的高跟鞋声便踢过去了。121——121——像她准备好告状、申冤甚至撒娇的腹稿标点。
“阿嚏——”由王瞻怡落下一个感叹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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