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溯到最精准的那天,像长在她体内的一个结石的那天,王瞻怡最后悔的大概是将手机设置成了静音。这个设置对她而言并不常用,甚至可以说一年里都不会有两次静音。但偏偏是那天,偏偏就静音了。
所以等她看到贺林持的短信时,已经是11个小时后的事情。11个小时可以做多少事呢,往坏的想,足够让他被飞机载着去到地球另一边,往好了想,足够让一个少女用眼泪或者真诚感动一个去意已决的人,哪怕他的眉头松动,说一句“我再考虑一下”都好吧?
那天是高考成绩出来后的一天。最后一次去了学校之后,王瞻怡发誓要把整个高中没睡好的觉都补回来,于是她破天荒地开了静音。等她睁眼时已是昏黄的下午。
贺林持的短信似乎已经被时间风干,连问号带来的一丝邀约都消失殆尽。
【我要去英国了,也许不再回来了。你要来见我一面吗?】
对用词十分严苛的贺林持来说,“也许”就是一定,让他榨取这一丝希望留存的,不过是安慰。不过是安慰罢了。王瞻怡那时是这样想的。只是大脑的反应迟迟到达不了文字,更巨大的东西正在被推翻——不是说在大学见面吗?不是说会带我参观大学吗?不是说要带我吃遍食堂的招牌菜吗?
为什么,为什么就变成了:去英国。不回来。
等她将所有情绪反复用光,只拖着一团疲乏的身体在被窝里将自己壮烈地向死哭去时,她这才意识到,她想见他。
最后一次了,她必须见他。
那是王瞻怡第一次见识到时间流逝的剧烈,是怎样的快,怎样的无情,怎样嗤笑她的急切,又无动于衷地继续流逝。
而迎接她的画面便是那样了,她生命中著名的谢幕场面,贺林持被一个女人系上围巾,他没有察觉她赴约了,她就站在十米不到的地方,目睹着他毫无眷恋的脸。他或许已经忘了11个小时前,他有过这样一个见她的念头。
快乐的反义词是机场。
*
手机买的最大内存,尽管对贺林持而言这只是一个被导购轻易带偏的选择。有更大的内存呢,买咯。可以下载更多的软件,买咯。可以保存很多照片,那买咯。
“聊天记录能找回么?”结账时,他却没由来问了这一句。又极快意识到这超出了他们的服务范围,回过神来时,撞开自己嘴角的一丝嘲讽。
他也不知道怎么会问那一句。
或许是诸多元素都集齐后,像召唤的秘术那样,将压制已久的东西打破重现,教他意识到人的力量也不过如此。
应湘开的车,贺林持让一杯山崎揉醉了身子,倚在后排,头顶贴着玻璃,底盘很稳,他几乎可以立马睡着。
“恩丛大几了?”应湘突然问。
“大三。”贺林持坐直一点。
“快了吧?”应湘瞟了眼后视镜:“他来源一实习的事。”
“快了。”问什么答什么,姿态俨然是不愿交流太多的。然而应湘能无视掉他这一层的生硬,:“那咱们呢?”她毫无紧张地披露,笑得自然:“咱们什么时候结婚?”
“等你离婚。”贺林持把手指捏在鼻梁下,捏出一声闷笑:“或者等我离婚。”
“喂!我还没结婚就想着我离啊?”
“那就只有寄托于下辈子了。”他偏头看向窗外,对这个从小到大的玩笑已拾不起太多的兴趣。应湘感叹一句“无情的阿持”之后却明显把车子提了速。
其实睡意并没有那么强烈,如果不是三分钟前打开过一次相册,他或许能精神地和应湘再聊聊。
相册里两周前多了一张照片,是王瞻怡误打误撞来到源一面试时他拍下的她的简历。
也就是初始的那份简历。
个人状况:未婚
情感经历:无
自我评价:有过一段无疾而终的暗恋,被现实狠狠上了一课,心里留下了很深的阴影,所以短时间内不会恋爱也不会结婚了。
她大概是第一次写简历,在网上下载的模板,而这三个填空题并排在一起,被她理解成了“自我评价”就是对以上情感经历的感悟。
但偏偏交到了他手上。
“无疾而终的暗恋”,贺林持那天看着这几个字看了很久。
*
“砰——”一声巨响,有什么东西在微波炉里被解体了,汁液被拦截在里头,但依然是肉眼可见的血腥程度。
王瞻怡呆站了几秒,大概是惊讶于自己居然还活着。这样的声音在她听来和原子弹没有什么区别。几秒后人群才渐渐围过来,在她这个始作俑者的愣神中把微波炉小心地打开,立刻飘出一股浓烈的中药味。
“你直接把袋子放里边加热?”一张面生的脸反问,语气是完全不理解的荒谬。更多的声音附和起来:“你没常识吗?”“拿药的时候医生没告诉你啊?”“你怎么能用微波模式啊?”
她渐渐回过神来,诸多的埋怨或者批评里,潇潇的关系姗姗来迟:“小怡姐,你没事吧?”
“没事……”她觉得吞咽有些艰难,大概是身体还处于绷直的紧张状态。王瞻怡拿过整盒纸巾,顶着如同监督的目光收拾残局。
动作太快,她被猝不及防地烫了一下。“嘶”了一小声后,补救的动作却不敢怠慢。
等到她的中药全部清理干净,这台微波炉似乎也失宠了。旁边加热午餐的人宁愿排队守着另一个干净的微波炉,也不肯靠近这台还余留着药物气息的机器半步。
“中午不吃药没事吗?”潇潇分了一块鸡肉给她,王瞻怡用干净的筷子给她夹回去:“我感冒了,不吃鸡肉。”这才笑一笑:“没事的。”
但她脸上明显的苍白显然还滞留在刚才的一声巨响里。
磨蹭到餐厅的人几乎走干净了,她才吃完饭盒里最后一口白米饭,已经凉了。回到工位的路上,仿佛她还具备着能让任何东西爆炸的能力一般,路过的人都避之不及。
直到突然听到某办公室里传来一声清晰的“阿嚏——”
王瞻怡缓缓转头看向贺林持的方向,很及时的,又来了第二声证实她的猜想:“阿嚏——”
一分钟后办公室的门被匆匆打开,贺林持鼻尖泛红,只仓促地揉了一下,手臂内还横着外套,步履匆忙地要赶去另一个地方。
“老板!”
她在两人的相交点上大声叫住。贺林持停下来,专注的神情里混着一点点淡漠,就这么把她看着。
“你是不是……?”
“是。”他应着音节很轻地点了下头,微狭起眼尾给她解开全部困惑:“你传染的。”
王瞻怡动作急切,弯腰在手提包里哗啦翻找了一阵,拿出一包感冒灵:“你别走!先喝一杯!”
贺林持抬手看了眼时间,于心不忍地挤起眉心:“你自己喝,我赶时间。”说完脚步继续碾上地毯,却在错身之际顿住身子:“对了。”他启了个头,王瞻怡很快看上去,她看到贺林持把外套递过来:“你陪我一起去。”
*
羊毛薄外套,生热快得骇人。王瞻怡感觉手心已经出汗,只得将衣服平铺开放在双腿上。
贺林持这时问:“中午的事受伤了吗?”
她愣出一个回想的时间,很快被事件的重温拉出局促的语气:“……没有。”
对方拂出的一个带笑的呼吸:“长长记性。”
说完,贺林持投来一眼,笔直的目光在她手背上环游一圈,很快又回到陆面上去。
王瞻怡听出他潜藏着的淡淡鼻音,让自己坐得端正了一些:“那个,真的是被我传染的吗?”
“没有直接的证据能证明你是传给我的。”他故意弯弯绕绕,大概是为了让语气的轻松更合理:“不过昨晚和我长时间接触的只有你。”
“对不起。”短暂的思来想去,她决定有个敢作敢当的收尾。贺林持直视着前方,脸色涂着很淡的笑,眼见4S店的路标横到了头顶,他凛紧了一丝眼神,顺畅地拐弯进去。
“你要换车了?”看到了4S的品牌,王瞻怡有些好奇。车子停稳后贺林持一边解安全带一边一笔带过:“送人的。”
提前预约过的工作人员把两人带到VIP室,座位是连着的沙发,贺林持顿在入口,示意她坐里面。王瞻怡挪动身体,不可避免地擦了一下他的胸口,脸庞又蹭起热度。
工作人员递来两瓶水:“贺先生好,是买车送你太太的?”他的眼神在已经落座的王瞻怡身上沾了沾,王瞻怡正要摆手否认,一瓶已经拧开的水摆在了自己面前,贺林持目不斜视地坐下,手中正拧着另一瓶:“送朋友。”他瞟一眼身边的人:“不是她。”
“哦,女性朋友?”
“是。”
“这一款的确女士购买得比较多。”销售把平板电脑推到他面前:“您开始选配置吧,每一项我都可以为您解释。”
王瞻怡还在为他那句似否定又似跳过的回答发神,贺林持接过平板,推到了她面前:“看看,喜欢哪个颜色。”
“我?”她猝不及防地弹出一根手指指着自己,下一秒接收到老板笃定的眼神,立刻坐成了消费者的姿态:“嗯……我看看。”
……
“轮毂呢,您的开车风格是偏休闲还是运动?”销售已经和王瞻怡一对一交流:“有20寸和21寸的选择。”
“好像也没什么区别。”她认真地看图片。
“这上面可能看不出来,实车的话区别还是明显。”
“20寸就够了。”贺林持插话,打断的是王瞻怡在另一个选择上的再三流连:“你还喜欢运动的?”这是对她说的。
“不是呀,我是觉得这个花纹很好看。”她显然已经沉溺进去,将3D图翻来覆去的欣赏。销售笑笑:“这个也是可以选的,在下面。”说着,进入到下一个配置中。
半小时后,贺林持付完定金回来,看到销售小伙和王瞻怡正在添加微信,将矿泉水放出了声音。小伙闻声抬头:“哦,我正把您太太拉到车友群里去。到时候有些什么活动可以一起参加。”
“不是不是,我不是他……”
“又不是买给她的,她进什么车友群。”贺林持声音冷了两度,但所见二人已然完成了添加,他五官紧了一些。小伙有些抱歉:“那我拉您进去?”
“不需要。”贺林持看着操作屏幕的王瞻怡:“把群退了。”
“我陪你半天,蹭个车友群也不过分吧?”王瞻怡把手机收好,下意识还藏起来:“人家说了,这里面都是些高端精英人士,万一还有单身的呢,我努努力没准能多个男朋友。”
“呵,”他扬扬眉:“你这算盘打得挺远。”
销售小伙脸色白了一下:“原来你们不是夫妻呀?哎……那我刚才,真是抱歉啊!”
“他是我老板。”王瞻怡主动解释,眼里滑过一丝狡黠,望着贺林持笑:“老板应该关心员工的终身大事对吧?”
“可以。”他往胸口囤了口气,眼皮压出点冷笑:“但我可以换其他方式关心。”
“还有什么方式?”王瞻怡握着水瓶抬头,被他引着好奇起来。贺林持看一眼销售:“高端精英人士……你觉得我是吗?”
“您……”小伙飞快瞟过他停在户外的车,卖笑得更虔诚:“肯定是!”
“所以,”贺林持往俯视的角度倾一些傲慢,目光浇在王瞻怡头顶:“你不如对我努努力。”
*
回去的车程,一路沉默得难熬。王瞻怡只得拿出手机,在刚加的车友群上转移注意力。
“看到喜欢的了?”贺林持冷不丁地问,余光看到她正打开一个人的资料页。
她把镇定强装得顺利,专注于浏览:“还没这么快。”
“三个月后交车,到时别让我看到你还混在里面。”
“知道了。”从加群这个举动开始他就对自己的狐假虎威隐隐怀气,王瞻怡悻悻锁屏,对言听计从的姿态还是熟悉的:“我也就说——”
她把话突然夹断,浑身一紧,千钧一发之际不忘偏过头:“阿嚏——”发出这个病毒的信号后,她赶紧把车窗打开,两手像赶小鸡一样把自己这头的空气往外捧。
贺林持因为她这徒劳的举动又笑起来,等发觉她操作完毕小心地转过头,又将五官拧成生硬的模样。
“你记得吃药。”王瞻怡慢声慢气地叮嘱,贺林持脖子僵了一下,而后很轻地点头:“知道。”
说完,没有了下文,却隐隐感觉到贴来一张脸。王瞻怡认真地打量他的脸色,让他车头方向不自觉偏移,他立即将方向盘用力握稳。
“你的表情写着敷衍。”她得出结论,在包里掏了几下,拿出两包冲剂放到扶手箱里:“一会儿带回家。”
这个动作在贺林持的余光里变得凝重而温软,他没来由得又恍了个神,半秒不到:“好。”
“把你兑冲剂的图片发给我。”她的监督还没完。贺林持觉得有些好笑,嘴角斜出无奈的角度:“把我当小孩吗?”
“你可不就——”王瞻怡突然想到什么,及时打住,再衔起下文时语气的亲密消失殆尽:“是我传染的,我要负责。”
他却知道她想说的是什么。
自己从来自诩身体好,免疫力强,一些小感冒小风寒从来都是拖着拖着就好了。某一次却栽了个跟头,最后发展成高烧,还在读高三的王瞻怡在电话那头急得几乎责骂,而他哑着嗓子听她一句句叮嘱、背药方,不知是不是高烧的缘故,感觉整个世界都柔软下来。
“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一样。”她那时这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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