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认错

思索再三，王瞻怡还是认为有必要坦白这件事。

她给林先生回复过去：

【不好意思，这张照片被我两个朋友看到了，都是女生。她们有些……激动，然后就拍了去……】

发送完毕，客厅的几个人都各自归位了，眼神心照不宣地交换了几个来回，迟蕊这才叫她回来：

“你的鸡腿还要不要吃了？”

王瞻怡感觉过去会遭遇集中议论，她把牛奶放回冰箱，懒懒地确认：“我可以吃饭了？”

“不要那么小气嘛！”潇潇笑嘻嘻的，过来把她拉了回去。

意料之中的是，电视上的喜剧再怎么好笑，在场的人笑点似乎都变高了。客厅寂静得仿佛能看到衣服纤维在空中漂浮。

送走所有人后，王瞻怡回到沙发旁，手机屏幕亮了：

【那你激动吗？】

她回想两秒才衔接上前文，心中忽地闪了一下。

林先生好像是个很直接的人。

但对于王瞻怡而言，他大程度上还是个陌生人。陌生人的话，就该有陌生人的循序渐进。

她于是把话题导回正轨：

【我是个很冷静的人】

腾空的客厅，此时安静了下来。电视上的内容播放完毕，光线暗了下去。

看着一桌子的狼藉，王瞻怡准备起身收拾。手机屏亮起的光无声但醒目。

林先生：【我现在不太冷静】

她稍感疑惑。

王瞻怡：【怎么了？】

林先生：【你在家穿得很随便吗？】

答非所问，她一时摸不着方向。

王瞻怡：【怎么这么问？】

林先生：【保护好自己，门窗关严】

她彻底迷惑住了。看着回复陷入沉思，半晌，只想出一个答案。

王瞻怡：【你喝多了？】

串联他说的这些没头没尾的话，尤其是第一句“我现在不太冷静”，王瞻怡认为很有必要关心他一下：

王瞻怡：【少喝点酒，对肝脏不好】

几分钟过后，她将桌上的垃圾收拾完毕，拿来一张厨房湿纸巾擦拭，对方回复了过来。

林先生：【我没喝酒】

王瞻怡擦擦手打字：【那就好。我是看你说话是有点不冷静的样子】

想了想，她不希望这段对话显得太严肃，追加了一个笑脸的颜表情。

手里还拿着湿巾，对话框又弹出来一条。

林先生：【我也是个很冷静的人】

她唇角弯了弯，思绪散漫起来：

王瞻怡：【那什么时候会不冷静呢？】

这一句之后，她专心收拾起桌面，又把垃圾打包扔到了楼下垃圾站。回来后闻到屋子里还充斥着各种味道，于是把窗户都打开通风。

拉开窗帘的时候，王瞻怡看到楼下亮着两束刺眼的车灯。

由于车辆停在车棚里，并不能看清样式，王瞻怡留意了两眼也并未太过关注。她回到沙发，三分钟前林先生已经回复了。

林先生：【早点休息。今天先不说了】

料想他也许有自己的事情要忙，王瞻怡回复了一个好字。正要放下手机，对方又追加了一句：

林先生：【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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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和4S店约定好了提车，贺林持叫上了方俊意。交接完后，二人在店内二楼喝了点咖啡，工作人员端来了两块小蛋糕。

听贺林持说完周末两天的遭遇，方俊意笑得端不稳手中的杯子。

“所以现在你又换身份了？不当老板，当网友？”

贺林持瞧他一眼，语速缓慢：“顺其自然吧。”

“我听应湘说，你说你有个女朋友？”方俊意意味深长地找寻贺林持脸上的表情：“气得大小姐今天提车也不来。”

贺林持放下杯子，眉眼淡淡的：“在外人在，只能这么说。”他用叉子戳掉蛋糕最小的一个角，却在盘子里反复碾压，若有所思地看向方俊意：“你告诉她她的名字了？”

“我哪敢说名字啊，”方俊意笑：“不过她下周就去源一了，应该瞒不住了。”

“不是下周。”贺林持纠正：“这周五，公司聚餐，我让她一起来了。”

“聚餐？”方俊意身子倾过去一点：“迟到满了？”

贺林持动了动眼皮，视线钉在不锈钢叉子上：“小怡迟到了。”

——啪的一声，方俊意忍不住拍了一下大腿：“贺老板，你是不是故意的？！”

贺林持轻描淡写地瞥了下嘴角，没说话。

两人各自喝了一会儿，方俊意在手机上看了条信息，突然“啧”了一声，伏低了身子靠近他：“公司又有人接外活了。”

这不是什么新鲜的事，贺林持吹了吹杯面的热气：“找到人了吗？”

“之前是宣发部的小凯。被舒玟找去谈话后就没动作了。不过上周潇潇又撺掇了一个。”

贺林持兀自抬眼看向前方，不知在想什么。

“潇潇的话，她最近想买车，比较缺钱。”贺林持能理解，他转头知会方俊意：“找她说一下，这次就算了吧。”

方俊意还在看手机，突然发现了什么惊人的消息，他把屏幕递过去。

“算了？”

贺林持看向屏幕，知情人截取的聊天记录里，一个熟悉的头像撞入视野。

估计是发现了他表情的变化，方俊意收起手机，有些无奈的笑：“她还没过实习期呢。”

沉默了一会儿，贺林持突然问：“还有其他人知道吗？”

“这我就不清楚了。”方俊意仰靠到沙发上，思索着：“如果她是用公司电脑做的，那技术部那边会留下痕迹。”

贺林持随着他的动作一起，将上半身放到沙发上，他揉了揉眉心：“我知道了。”

-

周三下午，王瞻怡写完两个稿件，趁着审核的空档，默默摸到贺林持的办公室门边。

里面很安静，光线明亮，边边角角都透露着一种制裁者的气息。

她现在当然会这么想。

王瞻怡努力平复紧张的心情，叩响门。里头传来一声“进”——她小心地推开，只露出半颗头。

贺林持从电脑前抬起眼，静静地看着她。

周一周二他都没有来公司，这是王瞻怡等来的时刻。

昨天，林先生突然和她聊到工作，问了她的薪水后，又问她有没有兼职其他的工作。想到手边刚刚接了一个外活，王瞻怡没什么顾及都说了出来，林先生听说她能拿到两万的酬劳，恭喜了她。随后又站在一个提醒的立场，给她分析了这其中隐藏的风险。

最大的还是对公司规章制度的违反会带来的影响。

林先生说：“照你所说，你还没有过实习期，正是关键的时候。而公司规定了不能接私活，如果披露了一定会直接影响你的继续就业。”

“而大公司对于员工的奖惩其实是做给別人看的，一旦出现这种事情，领导层会把你当成出头鸟以儆效尤。并且领导层的决策也不是由一个人说了算。说白了，这是互相顾及人的面子、公司的面子的事情。”

王瞻怡知道林先生自己也开了一个公司，所以他这些话的口吻很有信服力。接下私活后，她本来就一直惴惴不安，此刻被林先生这么一点，她立刻感到了反悔。

“怎么办？我其实也很犹豫的，只是最近很缺钱，又想顺便帮助一下朋友。”

“甲方给你汇款了吗？”林先生问。

王瞻怡老实回答：“还没有。”

“那交易就还不算完成。你主动向最高决策人坦白认错，把事态停在这个节点。”

“那我是不是就背叛了我的朋友？”她想到潇潇，又临时怯步。

林先生言辞突然严肃了起来：“拉你一起下火海的朋友，没有背叛一说。顺便说服她，一起去认错。”

于是在敲响贺林持办公室门前，王瞻怡已经和潇潇通过信了。

不料潇潇也很不满，说往日里都该汇款了，这次却一直拖，借口都很敷衍，她昨天和甲方的人因为这事差点吵了起来，现在基本可以确定那边是吃白食了。

但是提议一起去坦白，潇潇却没这个勇气：“我做这事不是一次了，小怡姐你先打头阵吧……这次真的很对不起你……”

王瞻怡无奈，只得一个人出现在贺林持的办公室。

等了一会儿，两人都没有说话，贺林持淡淡地把视线移回电脑前，像是一定要等她开口。

王瞻怡站了进去：“那个……”

“没想好的话，出去再想一会儿。”

她一下醒了神，抿直了唇线站好：“我要认错。”

贺林持没有看她，兀自很轻地点头，扯唇笑了一下。不合时宜的笑，倒像是忍俊不禁。

不过他很快就收拢了。

“哪一个错？”

王瞻怡没想到还有这个反问，她脑袋空白了一下，醒悟后迎来一丝窘迫，认真地问：“我犯了很多错吗？”

“这不正在套吗。”贺林持漫不经心的，肩膀松弛着，笑得明显了一些，却始终不像个友好的笑。

王瞻怡舔唇，集中注意力到今天的正事上。她微微扬起下巴：“是这样的，上周我接了一个私活，违反了公司的规章。”她一口气说完，却凝神关注着贺林持的反应。

然而贺林持虽然听着，表情却没什么变化，甚至没有看她一眼。

王瞻怡突然想起和林先生交流过程中，她对于认错这件事最担心的就是“但是我老板一看我，我就紧张。他的眼神很可怕。”

像是有如神助，这样一来，她的话反而说得顺畅了。

她牢记林先生支的招：“先陈述整个事件，让你的态度是端正和客观的。不要急着为自己开脱，也没有必要说那些难言之隐。公事公办，知错就改，领导都喜欢这么干净利落的。”

于是没有得到贺林持的回应，她也不着急：“我知道这件事是我做错了。是我一时贪心和侥幸。虽然现在我已经完成了那件私活，但还是在最后关头后悔了，所以来向您承认错误。我愿意接收一切惩罚。”

说完，她眨动了一下眼皮，像个刷新动作，观察贺林持的表情。

贺林持转过头来，默默地看着她：“说完了？”

王瞻怡捏了捏拳头：“是的。”

“嗯。”贺林持端起一旁的水杯，却不喝，只是拿在手中，活动了一下有些酸涩的脖颈：“你很缺钱是吗？”

这没什么好隐瞒的。王瞻怡点头：“是的。”

只是这场认错跟她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本以为，自己在说出第一段话的时候贺林持就会有所关注，甚至严肃、凛冽起来。但从始至终，他都像在听一个无聊的报告那般，漫不经心的，懒洋洋的。

虽然这减轻了她的紧张，但也让她摸不透贺林持的态度，觉得有些心虚。

贺林持看了她一会儿，这才开始评价这件事：

“没有收到酬劳就算了，下不为例。”

一个下不为例，好像就为这件事盖下了章。王瞻怡有些没反应过来：“啊？”

他双眼皮微狭着，里头染着洞悉的微妙火焰：“不然你想如何？”

“没有……没有惩罚吗？”

“有。”贺林持转回头，轻笑一声：“还是体罚。”

王瞻怡心脏重重地一跳：“体罚？”

“嗯。”他仓促地扫视她一圈，从头到脚，再从脚到头：“不一直在罚站吗？”

“……”她表情不太好，尤其是看到贺林持笑容加深后。

“那我出去了。打扰贺总了。”

“等一会儿。”贺林持叫住她。等她回过身，他把一叠厚厚的文件抛到她怀里。文件不薄，落到她怀里还有些钝重的痛。

贺林持轻轻扬眉：“最近准备视频化了。这些资料你看一下，很快器材都会到。我外包了两个月给一个团队，你先协助学习一下。”说完，他有意凝了凝眸光，语气却还是散漫着：“给你涨工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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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先生：【涨工资？恭喜了】

王瞻怡：【我还以为今天会被他怎么批评呢！没想到峰回路转，他态度居然很好！】

林先生：【怎么，你很怕你老板？】

王瞻怡：【当然！超级超级怕！他现在是我最怕的人！】

林先生：【……是吗？他对你很凶？】

王瞻怡：【也不是凶。就是，感觉，他是那种，什么都知道，但什么又不说，就静静看你什么时候败露……对了，阴险！特别阴险！】

林先生：【阴险啊……】

王瞻怡：【不过应该也有我的问题。我对他和別人对他不一样。】

聊到这里，王瞻怡放下手机，把抱枕团好在自己胸前，继续翻看这叠资料。其实就是公司一些主要成员的介绍，但做视频就要做人物的IP，所以给的资料都很详细，让她找出一些可以发掘的点作出人设。

她看了一半，早已呵欠连连。伸手解锁了一下手机，林先生还没有回复。王瞻怡强行撑开自己的眼皮，但实在是力不从心。抱枕很软，像是一双催眠的手。

临到睡去的边界，她还是甩头让自己清醒了过来。至少把和林先生的对话说完。

对方不回复，她就说自己的便好。

王瞻怡：【其实我老板是我的初恋（暗恋），我以为再也不会遇到他了，谁知道他变成了我的老板。我对他当然不能以普通员工的目光了。大概是我心虚吧，总之我对他感情很复杂。好了，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