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上次一样的路径,甚至连找车位的困难都如出一辙。王瞻怡晃到B3层,心里已隐隐有了惦记,等看到那个专用车位留出来的缝隙甚至比上一次还宽时,舒心的感动几乎让她迷信到感谢神灵。
停好车,她忍不住拍下照片给迟蕊发去:【这简直就是为我量身留出来的位置!爱心/】
【哇,豪车~】损友无视她激情满满的幸运感慨。王瞻怡按了电梯,并没有被影响到心情:【你说我要不要联系车主给他点租金?这样就不用每次都心怀愧疚了】
【合同签了吗?这就是上班族啦?】
好吧,被这句影响到了。王瞻怡按了楼层,一楼惯例停下,又是热闹的人流。但这次她全神贯注了,两步远的地方,一个陡然的照面正要成形,电梯里忽地一道女声帮她招呼了出来:“早啊贺总。”
贺林持迎面进来,鹤立鸡群的身高,让王瞻怡的打量依旧需要一个倾斜的视角,而他也在那个角度形成一种天然的居高临下。
“早。”他看了一眼她,也回应了另一人。
然后便是背过身,笔直宽阔的肩。没有了。没有……了吗?!王瞻怡像在期待一个像样的大结局时突然看到字幕升起——不应该问我“来上班啦?”“想通啦?”哪怕是嘲弄的口吻也都合情合理啊。
这样的无视和漠然,让她突然觉得浪费了一个精心的早起。
某一层到,输送了大批人下去。电梯厢变得宽阔了许多。“哎?贺总你……”刚刚打招呼的女白领突然伸出一根食指,指端的目标是贺林持的侧脸。贺林持闻声去看她,便把侧脸提供出来,王瞻怡看到他的耳下有一片并不显眼的纸屑,靠静电吸附着。
同时,女白领的手已经有了帮忙的趋势。她一点点靠近贺林持的皮肤,时间被王瞻怡定义出一个悬崖勒马的瞬间,她突兀地咳嗽了一下。
相触行为戛然而止,女白领向她扫去一眼,明显对这演技低劣的咳嗽不悦。随后她缓解尴尬:“你去光顾今天新开的面包店啦?我也看到在喷礼花筒。”
贺林持一边点头一边伸手抚弄耳下,纸屑被抓住了。女白领关注着他的动作。等到贺林持重新回到刚才的站姿,她的打量还在继续,然后得出一个好奇的疑惑:“笑什么呀?”
王瞻怡挪动视线,意图认证这个笑。贺林持抬起手看了眼时间,声音很平静:“笑你们迟到的罚款又可以让本周多一次聚餐了。”
电梯门打开,源一生物的字眼才露尖尖角,密集的高跟鞋声已经乒乒乓乓地碾出一条和时间赛跑的痕迹。
*
“哎,你又来啦。”潇潇接过贺林持递过去的外套,发现了老板身后的小尾巴是张眼熟面孔。王瞻怡也记得她,记忆点最深的是她笑起来弯成月牙的眼。
“我来第二轮面试。”王瞻怡回答。她惯性保持在一个还不能熟络的角色中,尤其刚刚抬眼一扫,除了潇潇,公司里的人都和电梯中的女白领一个神色。
说着,她把新制出的简历递给潇潇,坐到等待区,变成待面试中的一个。其他人身上有很明显的“理科生”的气质。
等待间隙,王瞻怡望着玻璃门外硕大的字体,意念涣散地随着每个字的笔划跟着书写———源一生物。源、一、生、物。
出神被潇潇打断,月牙在她脸上:“好啦,跟我来。”
王瞻怡轻车熟路地往贺林持办公室走,却在一条分道上被潇潇纠正着掉了头:“是这间。”
“啊?”回头的姿势竟有些失落:“不是老板面我吗?”
潇潇想了两秒,嘴角破出一个醒悟的笑:“上次是老板提名,这次他没有哦。”
……
跟着去了另一个陌生的方向,与那个关着落地窗、盆栽、贺林持的地方背道而驰。这感觉让王瞻怡觉得不妙,至少她的许多腹稿都被推翻甚至作废了。
浑然成了没有准备。
推开门,两人对视一眼,皆出现一种“原来是你”的神色。只不过女白领挑起的轻蔑眼角更像“怎么又是你”。
“坐。”对方发话,王瞻怡捕获到她的名牌,人力资源经理-石倩倩。
名字倒没经理两个字显眼,常识一片空白的王瞻怡,只觉得这是个拥有巨大权力又不好惹的头衔。
她缓缓落座。
视线里看到被简历挡住的整张脸只露出一对眉头。果真不妙的是,这对眉头正越挤越紧。
石倩倩看完简历,闷出个带重量的哼声,落在王瞻怡正敏感的神经上。
“这是什么啊——”她把简历以一个“扔”的动作还回去,口吻和表情一样不耐:“你没做过简历吗?就这么几行字,想表达什么?”
地面如同下沉,降到一个密不透风的拷问室,王瞻怡被这当头一棒呵得有些懵,神情中爬上心虚:“上次贺——你老板说,我的简历太繁复了。所以我重新做得简单了点。”
那头显然没被老板震慑住:“这叫简单?你分得清简单和简陋的区别吗?”
“我检查过了。”王瞻怡发现自己袖口有个线头支愣起来,这成了她目光的聚焦点:“可是,总之他说……”
“他说他说,要不要请他过来重新说一遍?”无情的打断透露出一目了然的偏见,王瞻怡咬唇,再吸一口氧气:“就是,上次贺……总看过我的简历了,他的意见是有用的信息其实不多。所以我就只挑有用的写出来。”勉强坦白后,她觉得更糟。果然,石倩倩的冷笑变成了连连冷笑:“你觉得这些有用?”
不明白对方的敌意怎么就这么强烈,然而追根溯源,却没有理由。王瞻怡感觉到自己胸口发涨和发酸,是委屈和愤怒相遇了,它们产生了化学反应,很快也要反应在她的脸色和语气中。
“那么,”她闭了闭眼,举起目光对视过去,有股英勇在她额头上统领全文:“对于我简历上的内容,你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有什么好问的?”石倩倩翻了个白眼,想象起她写简历时的口吻:“‘休学原因——保密。’保密的哦?你这不把面试官的嘴都封死了?”
“抱歉。是我不想提的往事,但和我的学习能力无关。”
“你怎么知道我是要确定你的学习能力?在一个大公司上班,只看这一个能力吗?那我们都用名校的不就好了。”
手心已在膝盖上捏出了苍白的颜色,她尝试咬咬牙松懈:“既然是学历这一栏,我觉得关乎的就是这项能力,至于……”
“你觉得?”石倩倩的打断和找茬仿佛已是惯性的,对方像个靶子,哪哪都让她想刺一刺:“面试如果按照你觉得的方式走,和考试做试卷有什么区别?什么叫面试?”她用指节敲敲桌面:“就你这几分钟的表现和反应,你的简历已经没有讨论的必要了。”
“呼……”不受控的,王瞻怡呼出了声音。保持耐心和礼貌的功亏一篑藏在这道气息里,慢动作似的,她开合自己的眼皮:“你对我……有什么偏见吗?”
“没有。”石倩倩对她到达临界点的状态视若无睹,好像这也是面试的一个环节,而对方的心理素质显然没有拿到及格分:“你是真的不适合。”
鲜红的章盖下,不算始料未及。因为过程里的拉扯已经像个老旧的水泵榨干了她心中的井水。只是结论依旧是刺耳的。
王瞻怡咬住下唇,用力击退血色,让声音从更小的缝隙里发出,抚平音调里微颤:
“好,那就算了。”一如既往的这样,怯弱打头阵,呵退了她的脾气。
*
出了办公室,潇潇也刚好路过,手里拿着一叠文件,颇好奇地问:“这么快吗?”
“嗯。”王瞻怡嗯得用力,心里的情绪已被克制过了,暴露在外的只有她拧得僵硬的五官,以及如同逃离的脚步速度。
失败,挫败,羞辱,都是没什么的,她能接受的。不能接受的却是,这些未知的东西,是在一种巨大的勇气和期待中来临的。她把头埋低,幻想自己被一只导盲犬引着,要去安全的地方避一避。
终于看到门外电梯的开合,于是最后的路途变成了冲刺,她也当真冲了,然而“磅!”的一声——响亮到如同一个暂停键,让室内所有的行为都终止,目光们射向声源,以及制造出这个声音的人。
王瞻怡反倒忽略了脑门传来的一阵阵剧痛,她愣愣地看着自己在干净到几乎透明的玻璃门上留下的撞击印子,是她的粉底液。
“天呐,你没事吧?”潇潇快步移动过来,声音是感同身受的关心,然而王瞻怡却像是被撞傻了,呆若木鸡的状态给出一个“真出大事”的猜测结论。潇潇赶紧吆喝起人来:“那个那个,扶她去休息室——”
“我没事。”她缓缓举起一只手,像根颤巍巍的白旗。疼痛的知觉这会终于占上风了,一下一下,叠加痛楚。
但王瞻怡忍住了表情,只觉得升高的心率让她需要点时间去同频。而这时有人喊了句“贺总”,两个突如其来的字把她的大脑撕出一个豁口,强风灌入。
是有人来到了她身边,潇潇继续充当她的眼睛,称呼了一声:“贺总……”
王瞻怡让自己站稳,转过脸去看他。
“还以为地震了。”贺林持表情不咸不淡,目光降落得轻,他当然看不出王瞻怡正在痛恨一些几率——相遇的、离开的,总之此刻在她身上都凑巧在了绝对不想发生的象限。
她只好让自己的脸上写满坦荡,那种豁出去的坦荡:“我撞到门了,十分抱歉。”
说完,她继续履行离开的决定。“等等,”但是贺林持叫住她,两个音节如两把小勾子,王瞻怡被勾住,回头是一张已准备好下文的脸:“把这个擦干净。”贺林持用下巴当箭头,让她的目光重温玻璃上自己丢掉的尊严,他眼皮静静掀着,让他和“关心”这类的字眼毫不相干。
没动,动不了。像是发条被用光,木偶在一个突兀的姿态中冻结起来。王瞻怡觉得他的睫毛是一排残忍的獠牙,正在咀嚼自己的意识。
“我擦吗?”意识里有个声音从口齿泄露。贺林持眉毛扬一扬,默许得简洁:“谁弄脏的谁擦。”
“……”空气变重,而一秒前都还抵死情绪的阀门突然统统打开。所有该来的悲哀都来了。化成一捧捧心如死灰的硝烟,在她用力的对视中无声浮沉。
时间相对论在此刻生效,王瞻怡都没发觉自己酿造眼泪的速度能快成这样。还是潇潇出口提醒:“怎么……哭了呀?”让她恍然悟出视线朦胧的原因。而贺林持依旧黑黑地望着自己。
很黑的眸子,像是在说:【不许哭】
*
早已不是曾经的学长了。不是了。电话里的笑声,温和的鼻息,迁就的纵容。哪还有一点相关的样子。是“你的简历很差”,是不留情地走入自己办公室,是“擦干净”。
眼泪落下的同时王瞻怡很快伸手擦去:“好,我擦干净。”她关联起两个字眼,很丑地笑了一下:“马上就擦。”
然后她揪起一点自己的衣袖,用力辗转在玻璃上。痕迹很快消失了,仪式完毕,她挺出一个笔直的脊椎,最后看一眼自己见血的软肋——贺林持贴着淡漠的脸。她给自己离开的步伐配上壮烈的音乐。
按了电梯,进入电梯,电梯门关上。
——险些就关上。
王瞻怡又从即将放松的状态里警惕地看向这个再次扩大的门缝,它把贺林持的脸递进来。短短几秒,他皱好了眉。
在她好奇之前,贺林持目光笔直下降,在她腿部停了片刻,然后回到她缺失了一块粉底液的额头上。
“我没擦干净么?”她置气地问。贺林持并排和她站立,但并不自然,紧紧贴着她的身侧,衣料相贴。
“不该擦干净么?”反问的同时,他盯着楼层数字看。王瞻怡隔远一步,闷气只涨不消:“所以我擦干净了。”也学他看着数字。这姿态的确很高傲。
“你应该主动擦干净,而不是受人提醒。”贺林持不动声色地又贴过来,往动作里安置出层出不穷的刁难意味。王瞻怡感觉他的行为和话一样咄咄逼人:“我当时被撞晕了,没反应过来!”
“所以问题又多了一个,”贺林持目不斜视:“好好的为什么低着头走路。”
“你是——”冷血动物吗?她不敢说,也不屑再说,回到起点,趾高气昂得憋屈:“总之照您所说,擦干净了。”
“还不能翻篇?”他似乎有些不耐。
“那你干嘛还追进来?还要说教我什么?”
贺林持在她抬高的嗓门中站直了身体,打理出一条叹息的出口:“我要下去见个人。”否定了她的用词和臆想,不等王瞻怡恍然出一个尴尬的反应,他眉目淡淡地斜扫过来:“顺便提醒你一下,你袜子破了。”
他有意再看一遍她的腿部,落下一个心照不宣的沉默。
……
王瞻怡没收住喉咙里一声羞燥的“啊!”,电梯厢的镜面折射出勾起嘴角的贺林持,这无疑是个挫败的信号。不甘的情绪拉锯,她挺起胸震动声带:“你、你懂什么,这是现在流行的穿法。”
“噢。”他也看着厢面的反射,女生的表情正竭力制服着落魄,他便笑一笑:“是我不懂时尚。”
在画蛇添足的边缘,王瞻怡还是决定维持下去,她把腿部绷直:“本来就——”剩下的话却被突然打开的电梯门拦腰截断,身体忤逆了她逞强的意识毫不犹豫地躲在了一个默认的安全区。
进来的人闹哄哄一片。
不过没人能看到一个额头缺了一块粉底的人,眼还湿漉漉的人,裸色丝袜从脚跟破到腿根的人。因为电梯里高大的男人像一堵厚墙,他的脸上是得体的冷漠,把身后的人变成秘密。
王瞻怡能闻到他咫尺的味道,不香,不呛,非要留一个形容,也只能最普通的,一个干干净净的男人的味道。
躲在他的身后,仿佛被一种久违的依赖感吞没。
一楼很快到,电梯里的人陆续出去,贺林持保持不动。王瞻怡在他身后冒了冒头:“你不下去吗?”
他偏过头,视线越过自己的肩膀找到她:“你有让我下去的意思吗?”留一个让她自省的空白,王瞻怡被他的视线带领着,看到自己攥在他后腰衣物上的手,触目惊心的视觉画面形成,她松得手忙脚乱。
电梯门关上,“B3”成了两人共同的终点。
目录
加书架
打赏
送月票
设置
详情页
1
张月票
2
张月票
3
张月票
4
张月票
10
张月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