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剧集结束后,很快又有新的续档,提供给观众源源不断的下饭菜。王瞻怡拿着便当在餐厅找到潇潇的时候,她正兴致勃勃地邀她共同欣赏新一任剧抛脸老公。
而匿名举报的事件好像就这么收尾了,明明昨天还处于一个顶峰,但就像有了推力一样,它疾速地下滑,来到一个无声无息的终点,而终点就是回归常态。
座位上没有水渍了,休息区也包容起她的存在。
快下班时潇潇不知从哪个部门拿到了一个文档,上面写着一个公众号的账户与密码,交到王瞻怡手中时,她眼里有明显的恭喜:
“这样你就不算无所事事了。”看来也认为她前几天是无所事事的。王瞻怡观摩了两眼,字体上看不出书写的情绪,不过她发现自己有些敏感了,好像无形之中树了很多敌。
认证好公众号管理员后任务很快下达,三个主题的推文,要在周五之前写出来。周五,也就是明天。王瞻怡算通之后有些觉得好笑,不过的确,“周五”比“明天”更严谨嘛。
看来又得加班了。
她拿出手机准备点一份外卖,正在黄焖鸡和煲仔饭之中比对时,屏幕上方弹出一条微信:
贺林持:【晚上有时间吗?一起吃个饭】
匆匆一晃的推送很快又被屏蔽边缘吞没,王瞻怡此刻的心情却险些把这条信息认为是幻觉。她保持镇定继续看黄焖鸡与煲仔饭,但已形同虚设,不过是她故作矜持的雇佣兵。
两分钟后她点进微信,真真切切地看到了那条信息。
发件人,贺林持。
【晚上有时间吗?一起吃个饭】
*
六点半,星辉广场五楼的粤菜餐厅,王瞻怡到得准时。
贺林持只用窗边的一个背影便派发出了信号,她认出来,把步子迈成精心调制过的模样,只是走近后才看到被盆栽挡住的另一张,石倩倩正和贺林持有说有笑。
“看看要点些什么菜。”贺林持把菜单推过来,绅士手,温和的表情游走在他的五官。王瞻怡没有看菜单:“我都可以。”她知道这次的目的不是“吃饭”了,这条下班后赶忙回去换的裙子也失去了它的用场了。
石倩倩和贺林持组成一个静默的拷问场所,已将她的胃口压下去。
“两个新人挺出色的,但廖蒙有些自闭。”石倩倩夹起一小块叉烧,话题停留在日常的工作上,语气看不出来是铺垫还是闲聊。贺林持从碗口抬了抬眼:“应该是三个新人。”
“哦对,”石倩倩也看一眼王瞻怡:“不过你——”
“什么?”她停下筷子。
“你现在都在做什么?”
“我接到了公众号的运营任务。”她有些意外石倩倩的反应并没什么火药味,反而让自己失了些方向。她瞳孔里暗了一圈下去,映着碗中的汤水。
“开始做公众号了吗?”石倩倩转向贺林持。贺林持简略地点头,耳边听着对面的人陶瓷勺在碗壁上磕碰的节奏,被分去一些注意力。但他似乎可以一心两用:“接下来也要做视频。”
“哦?这不就是王瞻怡的专长?”说完石倩倩笑一个,目光摆到议论者的身上,眉头微微蹙起:“怎么一进来就不说话,你很怕我吗?”
王瞻怡心里咯噔了一下,斟酌回答的时间并不多:“不是。”正要再追加点什么作证,石倩倩打断:“什么不是,你不是说你讨厌我吗?”
她有些堂皇地抬头,目光在贺林持静默的脸上一晃而过,喉咙里各种词汇打架,石倩倩不甚在意地勾勾嘴:“很正常啦,和人际关系打交道的人,本来就不讨喜。不过你也没必要说出来。”
“我当时……”
“嗯呐,当时急着解释,脱口而出?”石倩倩碰碰贺林持的手背:“老大,你把局铺下就准备一直看热闹?”
“你说话时似乎旁人也插不上嘴。”他低眉吹一口汤,语气里不见责备。石倩倩哼哼地扭两下:“我就是嘴快呗。喏,你的小学妹快被我搞得委屈死了。”
被“小学妹”三个字钉住,王瞻怡直愣愣地看着贺林持的汤面,热气氤氲着纠缠他的五官,没有任何能够拷问意图的表情。
“知道是我的关系户还这么吓唬她,所以你是针对我?”
“喂!你别把谈判那些阴招使我身上啊!”石倩倩对这个结论避之不及:“当初你请我坐镇那个办公室就是让我唱红脸的,某种意义上说我就是你的阴暗面,是不是这样?”
贺林持不置可否,唇角却动了动,抬眼瞥到被晾一旁的人:“怎么不吃?”指的是她手中那碗都不再冒气的汤。
王瞻怡缩了缩脖子:“我……不饿。”
“好啦好啦,今天就是个讲和局,之前的事咱们都不提了。”石倩倩很洒脱地动动筷子:“不过以后你要讨厌我也是可以继续的。我要说的呢,也是贺总的意思,在职场和私下里咱们要有不同的分寸和界限。”
她提起一口气到喉咙,石倩倩的话却没讲完:“举报我这事你也别想得太严重了,又不是第一次被举报,只是……”
“不是我举报的!”就是这里了,这个点,不受控地爆发,身体可以牵动维护自身清白的机制如此强烈,王瞻怡几乎就要站起来。石倩倩嘴唇僵了僵,像是还没反应过来,迟钝地把剩下的话说话:“……只是累积起来,这次惩罚有点大,连累到公司的运作了……”
也许是界限划分得太明显,他们坐在她的对面,浑然一体的姿态,过滤出她孤军奋战的败落。王瞻怡鼻尖一秒酸楚,但又同时看进贺林持漆黑的眸光里,所有的冲动似乎都失去了力量,抽空那样,只剩余劲还让她的大脑有些缺氧着。
昏昏沉沉里,王瞻怡笑了一下:“好。”她选择了什么,大概是放弃,这反倒让她觉得轻松:“就是我。对不起了。”
“我以后不会了。”搅动碗中的山药,她轻松得意兴阑珊:“不会恩将仇报,不会颐指气使,不会暗地里搞小动作了。”
“你说你……”石倩倩开口的动作被贺林持的手肘轻轻制止,他认真地访问着王瞻怡的脸,然后开口:“这事不再提了。”
一层一层搅动,碗底浮起肉粒。可王瞻怡已强行关闭了视觉,任何感知都失去了重量那样,无关痛痒地压在她的五官中。
贺林持突然伸手过来,拿走她的碗:“不吃就给我吧。”像个如梦初醒的动静,刚好冻结了她蠕动的泪腺。
*
王瞻怡发现自己对山药过敏是刚上初中的时候,那天父母回来得晚,让她在家自己做饭吃,其中包括“那根山药刮了切块炖汤吧”,于是夫妻俩回来看到浑身通红的女儿,裸露的肌肤上全是抓痕。
贺林持慢慢地喝汤,慢慢地舀起山药,又慢慢地咀嚼。时间在他身上好像是慢一个节拍的,但他又总能在合理的时间做完眼下的事。送走石倩倩上车后,时间不过才七点半,贺林持看一眼距离自己三米之远的王瞻怡,他站成慵懒的模样,堵着一片光源。
“走吧。”他言简意赅,往一个方向带领。
“去哪?”王瞻怡跟上他,依旧是三米远的距离。
他假装没听到她肚子里传来的对食物的渴望声,用背影挡住自己发现趣味的笑容:“吃饭。”贺林持解锁车辆,口吻里藏着“不然呢?”,示意她上车:“不是说好一起吃个饭?”
“刚才已经吃过了啊。”王瞻怡在他的逻辑里一片茫然,身体却持否认态度原地不动着。贺林持小臂搭在车门上,让这个对视形成面对面的郑重:“你没吃好,所以不算。”
“什么啊……”
她的纠结让贺林持叹息一口,又看一眼两人间恪守的距离,是她现形出来的进退两难。
“我没有吃饱,可以了吗?”
“你吃了两碗肉汤。”她这样举证,把一件小到顺口的事拆分中需要层层计算的复杂题。贺林持在这个结论中皱了下眉:“王瞻怡。”
她看过去。
“你能证明不是你举报的吗?”
背脊凉了一下,她深究他的脸色,不懂话题怎么又回到这里。
“不能。”委屈提供了绵绵的酸楚,提醒她鼻尖还留着潮红。
“那我也不能证明我没吃饱。”那头说完,利落地钻进驾驶座,车灯倏地亮起,王瞻怡感觉体内的血液重复着上涌和退却,她一时被颠乱得指尖发麻。
嘀嘀两声——回响在空旷的车库。有人的耐心见底了,王瞻怡小跑过去。
*
“其实我挺喜欢你的。”车子一个顺其自然的转弯,贺林持的话却像陡然下降的落石,敲在她还不知道怎么放的膝盖上。
不等王瞻怡回复一张惊诧的脸,贺林持放下一只手撑窗,放松的表情水到渠成:“如果要证明我不讨厌你的话,是不是只能这么说?”
刚才的话已是一声惊雷,让她耳边的空气只能提供轰鸣,无法传播下文。
而他的论点似乎止步于此,作用只是吸引来她的注意力。贺林持对这样的开端是熟练的,得心应手的铺垫,出乎意料的转折:
“同理,要证明你不是做某件事的人,否认就行了。节外生枝只会让一个麻烦变成两个麻烦。”
王瞻怡听懂了,他是在说自己承认讨厌石倩倩这件事。都不叫承认,而是公之于众。
原来饭局不是饭局,也不是批斗。两个人合伙起来,只是要纠正她一个小小的祸从口出。不知怎么的,王瞻怡还是偏向于自己的失落,选择了“合伙”这个词。她刚才的孤单久久没有被安慰。
“这个图标是什么意思?”王瞻怡选择支开话题,指了一下路面。贺林持的视角刚好,他瞟一眼:“减速。”
说完,他的侧脸出现上提的弧度。
也果真减速了,车子停在红灯下。等了几秒,安静得让人难耐,他转过脸看见王瞻怡闭着眼睛。
眉头挑了挑:“困了?”
“不是。”王瞻怡对于转移注意力有自己的习惯:“我在猜下一次睁眼倒计时还有几秒。”
贺林持收了点瞳孔,眼里长出一条卡尺,在红灯和她的盲区中专注了一次打量。她的睫毛探出水平面,鼻尖还蘸着未退的粉红,嘴唇是动态的,默读着秒数的倒计时。
“还剩几秒?”他用出了天然的温柔语气,连自己也没察觉。
“别说话。”
贺林持也看过去,红灯还剩12秒,注意力全部分配给听力,他听见王瞻怡也默读到了12。
最后是3、2、1——她猛地睁眼,跃跃的兴致给她涂满生动的表情:“出发!”
的确是绿灯了,但贺林持没动。他保持着侧脸对她的姿态,二人中间似乎蔓延出一条虚线,由他主动倾泻着淡淡的怜爱。
王瞻怡急了:“你怎么还不走!”
“想让你失败。”
“你!”这时候的确不把他当老板了,也忘了他是那道如闪电般无情的白月光。此刻贺林持只是得逞的任意对象,用顽劣激发出她由衷的指责:“小气!”
贺林持这才慢慢启动车辆,嘴角噙着软硬不吃的笑:“嗯,‘大气’听厌了。”
“小气的反义词又不是大气。”
“那是什么?”
“报销单?光是酒就喝了三万?!”王瞻怡放松下来的动作中撞见扶手箱里一张单子,话题被她新的关注点喧宾夺主。贺林持任她完成好奇的过程,再问:“小气的反义词是什么?”
她在新的状态里浑然不觉,连思考也是直白地揉搓颧骨,挤出一些狡黠:“是大象。”
“学海无涯。”贺林持笑得很浅。
“可是这些酒都是你一个人喝的吗?”她却没忘记那一茬。这关注点让贺林持蹙眉:“当然不是。怎么了?”
“少喝点酒呀。”王瞻怡把膝盖上的裙摆铺平,叠起,又铺平,下意识藏去话中的关心:“我还靠你给我发工资的。”
“还有吗?”学起她对话题的跳脱,贺林持降下一指车窗,夜风灌进来,拨动他一层层意犹未尽的神态。
“还有什么?”王瞻怡没反应过来。
“课本上学不到的反义词。”
“噢。”
“噢?”
“还有吧。”
他留下空白让她开口。
王瞻怡看着前方,也只是用头看着前方。余光所能够到的尽头,是他的手臂的长度,衬衫的颜色,腕口嶙峋的骨。
“快乐的反义词,”她任唏嘘的凉意吹过心头,和夜风混为一体:“是什么?”
“丝袜?”
“喂!”
“抱歉,不是有意冒犯。我在效仿你的思维。”
“这个你绝对猜不中。”
他换了只手,让饶有趣味交换到一个新的进度:“那不如直接公布答案?”
“嗯。”头顶的路牌一晃而过,机场路左转,3KM,绿色的底,白色字。和她十八岁那年看到的一模一样。
但此刻是七年后,物是人非换了个类似褒义的面具,让她追逐的人奇迹般近在咫尺。
“是机场。”她说。同时有什么东西带着清晰的坠感,窸窸窣窣地从胸口坠落,带动起一片经久不息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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