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林持的这间房子在城北梧桐郡,从二十年前就是大名鼎鼎的富人区,里外三层种着密密麻麻的梧桐树,第一次来又无人带领的话一般都会迷路。
而这也是迟蕊最乐意卖的房子,上次应湘没成的那单也在梧桐郡。不过应湘意欲买的是别墅,而贺林持这间是很低调的大平层。
饶是低调,开门后王瞻怡还是被眼前宽阔的空间吓呆了。
贺林持家的家具很少,整个开阔的客厅只有一台沙发和地毯,连茶几都没有。对面的墙壁里镶嵌着电视和伪造的火炉——贺林持突然走到火炉旁,拿起一旁的打火机和引燃纸,好吧,这不是伪造的。
点燃后,贺林持维持半蹲的姿势偏过头看她,神色淡淡的:“进来,外面很冷。”
不知是关心她被冷到还是在说自己很冷。
王瞻怡乖乖地脱了鞋,玄关处摆放着一双新的拖鞋,毛茸茸的白色,干净又温暖,她都有些不敢亵渎。
不过一踩到地板上,她立马就被地暖的温度治愈了。
不由得仰头眯眼惬意地舒了一口气。
睁开眼时,贺林持已经起身,蓝牙音箱里播放起了悠扬的大提琴声。他信步往一条通道走,王瞻怡在原地动了两步,只听见门的滑轮声响起,紧接着一股新鲜的冷空气涌入。
是阳台。
贺林持很快关了阳台回来,手里拿着一叠新的浴袍。
扔给她后,他很忙碌似的,又往另一个方向走。
既不让她坐,也不让她跟。王瞻怡左脚踩右脚,有些尴尬地等着下文。
视线到处扫荡的时候,她正对方向的落地窗旁,一个大象形状的板凳吸引了王瞻怡的注意。
她不由自主地走过去,身后次卧的门打开了,贺林持出来,衣袖挽到了手肘,是刚劳动过的痕迹。他看着王瞻怡直直往落地窗走,小步跟上去。
就见一个不注意,王瞻怡被脚下的地毯绊了一下,整个身体很迅速地往前倾。
贺林持跨了一个大步,从后边稳稳拉住她的小臂。
王瞻怡还是白了些脸色,恍恍然回头看着贺林持。她下意识挣了一下,贺林持所在的角度是天然的居高临下,他半垂着眼睫,像是在审判她刚才的冒失,一动也不动。
自然也没有松手。
“大象……我去看看……”王瞻怡很小声地解释,贺林持眸子往那头移动了一下,又回到她的脸上。
然后就这么抓着她的小臂,走到她的面前,成了一个带领的姿势。
王瞻怡只感觉皮肤被什么东西冰了一下,她不敢看得太大肆,用紧张平衡了一些余光,勾到和他相触的地方,贺林持的腕表印在自己的小臂上。
很快走到大象凳子前。
“坐吧。”他说。
王瞻怡没坐,她一开始只是好奇想来看看,但从这个肢体接触的动作开始,一切的意图都不一样了。
这个房子充满了他的味道,是真真实实,完完全全属于贺林持的空间。
连开门后迎面而来的空气都变了质量、温度。带着对外人的排斥,严严实实地包裹着她。
王瞻怡简单地看了一眼大象凳子,微不可察地深吸一口气,看向窗外。
贺林持被这动静吸引,不动声色地去看她。
“好高哦。”王瞻怡视线有些虚化地盯着窗外,连感叹词说得也恍恍惚惚。贺林持随着她的视线加入到眺望里,雨依然又绵又密,在玻璃上连不成一条干脆的线。
“怕高吗?”贺林持静静地回问。王瞻怡摇头,突然又把头抬高了一点:“还有星星啊?”
贺林持也抬头。
似乎不是星星,只是一簇亮着的光。
但他也没有否认,甚至很轻地“嗯”了一声。
感觉到,手掌里,她的小臂似乎很紧张地又抽了一下。
但贺林持还是没有松手。
是,从他刚才抓住了,到此刻,他依然没有松手。
他想看看她会有什么反应,于是就是这样,她的侧脸线条是好不容易碾平的冷静。但她平均十秒钟吞咽一次,眼神在闪烁和稳定中抗争着,找不到话题,便把一束光当成了星星。
贺林持很轻地扬了下嘴角。
他微嘘起眼,突然说:“你知道吗,地球上的贵金属元素大都来自超新星爆炸。”
王瞻怡被突如其来的科普打破了出神的状态,她动了动眉心,皱起来。转头看着贺林持。
贺林持接上她的目光,瞳孔里印着一汪火焰欲燃又欲熄:“也就是说,我们身上穿戴的贵金属,其实是宇宙报废掉一颗至少比太阳大八倍以上的恒星换来的。”他修正了一个身子的角度,微微面向落地窗外曜黑而无垠的天空,脸色近乎神圣的静谧:“我们不过是宇宙中的尘埃,但我们佩戴的却是璀璨的星辰。”
说完,他轻轻地松开手,好整以暇地调整了一下腕表的位置。王瞻怡却浮进了他的表情里,心里无声又剧烈地跳动着。
她知道的。
这是曾经作为电话里的学长,贺林持科普过的。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又一次提起了,但王瞻怡觉感觉到有种冲动进入了喉咙里,它们带着汹涌的趋势,就要破口而出。
“那是不是,”王瞻怡顿了顿,把他看得小心又虔诚:“世界上也不会有真正的分别?”
贺林持调动一小块肌肉,把眉头挑起。
他看她来听她继续说。
王瞻怡把眨眼放到一个慢动作:“因为八十年后,我们都会变成一粒宇宙中的原子,然后共同化作尘埃,依偎在一起?”
贺林持的眼睛似撒了网,将她又宽容又贪婪地捆在视线里。
蓝牙音响里的琴声结束了,整个空间只有炉火燃烧的声音。
-
贺林持并不经常在这间房子里住,所以第二天开始,他交代了一些基本事项后,王瞻怡等同于一个管家,照顾他闲置下来的房子。
转念一想,在林先生那里抱憾的请求,在贺林持这里倒是歪打正着地实现了。
是不是世界上的所有有钱人都喜欢买一间房子然后又不住?
想到这里,王瞻怡用力嗅了一下枕头上的味道,没有什么女人的香味。她又睡了下去。
次日早上她又恢复了被闹钟叫醒的作息,贺林持昨天就已经一走了之,所以诺大的房子里只剩她一个人。
王瞻怡打开冰箱,意外发现食材很丰富。
她煮了两个鸡蛋又热了一杯牛奶,打开手机查看自己新买的沙发和床垫的物流情况。
到达公司的时候才八点半。
正式到了九点,陆续来探视和关心她的同事就没停过,王瞻怡确实恢复得差不多了,也不算宽慰大家伙,只是在演示自己又能独立换桶水装的时候被众人忙不迭拉了下来。
午饭在食堂居然看到了贺恩丛。
他和方俊意形影不离,两个高个子英俊男人,自然走到哪儿都受人关注。
三人照上面,贺恩丛主动卖乖,咧出一个迷人的笑:“姐姐,我今天开车来的。”
这声姐姐,不少人都听到了。王瞻怡端着饭盒局促了一下,眼神警惕地滑了个来回:“知道了。”
她还是有些怕再惹些流言蜚语上身的。
下午的时候一个视频团队来了公司,石倩倩把王瞻怡叫到办公室,双方彼此认识了一下。这就是她要跟着学的团队。
导演是个年轻的男子,电影学院毕业的,也是去年大学生电影节的冠军,现在跟着一个影视公司,自己也还有个团队。石倩倩介绍的第一句话是“贺总的老朋友”,这层关系有了,王瞻怡也没了其他的疑惑。
只是添加了微信进入到一个群里后,她发现另一个自己的好友也被拉了进来。
方雨琳比王瞻怡还要惊讶:“小怡?!怎么是你?”
王瞻怡错愕了几秒就懂了。
这是方雨琳的小团队。
所以,贺林持就是这样认识的方雨琳?
她还没来得及回复,群里突然弹出一个消息:【小雨被管理员移出群聊】
“?”
导演陈龙很快发言:【谁拉她进来的?这个群不关她的事】
摄影助理晶晶发了个吐舌的表情:【不好意思,拉错了】
王瞻怡还不明白这几人的内讧是怎么一回事,方雨琳直接给她发来了私聊:【小怡,他们为什么踢我啊?你把我拉进去】
……他们踢的你,你找他们啊?为什么找我?
王瞻怡客气地回复了一句她也没法做主,便没再理。
快到下班,导演陈龙安排了一个外景的拍摄,让王瞻怡一起去参观学习。她很积极地应下了,也就顺理成章地提前下班跟着走了。
坐着七人的商务车,王瞻怡一路上很少说话,倒是摄影助理晶晶和她坐在一起,小姑娘性格活泼说个不停。
“你们公司好多帅哥啊,简直可以组个男团。”
王瞻怡回应地笑一个:“你们做这一行的,见过的帅哥应该更多吧?”
“嗤,那都是我们后期出来的。”晶晶开启吐槽:“现实里不施粉黛、一举一动都帅的,说真的,我只见过你老板一个。”
贺林持对异性的吸引力王瞻怡从不怀疑,她只得以示友好和晶晶站到同一阵营:“的确,他很招女孩子喜欢。”
“哪能只招女孩子喜欢啊,这哥们是真的帅啊。”副驾驶的小胖忍不住插嘴,脸上还长着青春痘,一脸奋进:“说真的姐,你们公司是不是特多人暗恋你老板呢?”
这个问题似乎被侧面证实过,但王瞻怡隐隐觉得话题有些越线了,她温吞地笑两声:“这个我不知道。”
晶晶突然凑近了,一脸狡黠:“追你的也特多吧?”
小胖赶紧附和:“对啊姐,你和你老板很配啊,要不你俩——”
“到了。”开车的导演陈龙突然冷冷地通知一句,两张热闹的脸都回归严肃。王瞻怡也松了一口气。
拍摄地点在昭林市最大的高尔夫球场,今天倒不是拍人打高尔夫的,是有对结婚的新人准备在这里拍一个婚宴上的视频。
停好车,步行近十分钟才到达球场。小胖是场务,一个人勤劳地支起了伞棚和座位,要王瞻怡第一个坐。
导演没坐,她可不敢坐。
而且她还要学东西的。
王瞻怡走到摄影师旁边,看他如何摆弄摄影机,又和他请教了一下今天的拍摄方案。两人交流得正是投入的时候,身后突然响起一道女人的声音:
“老公,别抽烟了!”
王瞻怡下意识转过身,果然,这道引起她注意力的声音,是来自于记忆里的声音。
卫蓝。
她呆呆地看着她,一身服帖的礼服,刚好衬托出婀娜的身体曲线。头发更长、更浓密了,女人味散发在每一个举手投足间。
连那一声“老公”都叫得足以勾去在场大部分男性的魂。
卫蓝的老公往垃圾桶走去,卫蓝来向摄影组打招呼,很自然的,也看到了王瞻怡。
两人几乎是同时印上一张错愕而尴尬的脸。
不过卫蓝当然更尴尬,尴尬之余还有紧张。
高中时期的霸凌是如何开始的,王瞻怡从来没有忘记。而又是如何到达高潮的,所有顽劣的少男少女褪去了印象,唯独卫蓝,根深蒂固地留在她的名册中。
但王瞻怡心里却很平静了。她的错愕也稍纵即逝,愕也只是愕于,能在这里遇到她。
晶晶察觉二人似乎是旧识,站出来活跃气氛:“小怡,你认识新娘?”
王瞻怡不动声色回过身,正要点头,卫蓝突然抢先回答:“不认识!”她语气里带着恳求,认真地看着王瞻怡,又一次重复:“不认识,对吧?”
这个信号王瞻怡自然是懂的。她觉得心里有些凉凉的寒意,好似所有的错事明明都是別人在做,然而最后的那个漂亮体面的收尾,却要伤痕累累的她去完成。
“嗯。”王瞻怡撇过头,站回摄影师的旁边:“不认识。”她淡淡地重复。
拍摄途中,为了避免卫蓝尴尬,王瞻怡借口不太舒服,全程都在车里。两个小时后结束,一群人回到车上,陈龙还有些不满,但也没怎么发作。一边开车一边意有所指地说了些话,大意就是她不好学,娇气。
王瞻怡全程看着窗外,从见到卫蓝起,从被卫蓝恳求否认两人认识起,她的思绪就不可避免地回到了高中时代。
在遇见贺林持之前,最孤独倔强,又最阴暗的时候。
她曾在每一节生物课上都认真听讲,只为了找到有没有什么无痛死亡的药物。
也不放过每一节物理课,试图找到同样无痛死亡的方式。
不过这些,都像层楼一样,一层一层往上,变成少年时期百口莫辩的不识愁滋味。
-
晚上八点王瞻怡才回到贺林持的住宅,和贺林持承诺的一样,他并不常来。来之前也会提前通知她。
冰箱里倒是有很多食材,但是王瞻怡的厨艺仅限在一些家常的糊口小菜上,这些鱼虾蟹贝她根本就不会弄。
正想着点外卖,贺林持发来了微信。
【冰箱里的食材及时处理了,别放坏】
王瞻怡正狐疑地往四周看是不是存在监控什么的,贺林持又发来一条:
【也不准浪费】
她真的怀疑有监控!
二十分钟后,她饥肠辘辘地清洗好了一些青贝,又拿出一个白色圆萝卜切成了丝。正要到网上搜索一些食谱,林先生的消息这时候来到了。
看着截然不同的推送软件,王瞻怡有种在贺林持那里挨了一个巴掌又去林先生那里吃个甜枣的错觉。
果然,林先生问她是否吃晚饭了。王瞻怡像抓住了一个树洞,吐槽自己不会弄这些食材,房子的主人又不准她浪费丢掉,她还怀疑房子的主人还监控自己。
林先生:【房子的主人?】
对她的用词感到疑惑。
王瞻怡是有意不说“我老板”的,林先生知道她对贺林持的一切感情,在两人的话题间也算个比较尴尬的人物了。而且下意识的,王瞻怡认为自己和林先生处于一种暧昧不明的状态,这样的寄宿事件和对象更是不能提的。
她只得敷衍而过:【嗯呐,就是一个朋友闲置的房子。对啦,你知道这些东西要怎么做吗?我好饿,可是又不知道怎么下手】
王瞻怡拍摄了青贝和萝卜的图片过去。
顺便也关闭了网站。
她有种预感,林先生会告诉他一个最直接的方法。
三分钟后,消息回复了。王瞻怡从沙发上弹坐起来,等着看救命的晚餐着落方法,然而打开消息——
林先生:【什么朋友?为什么不能详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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