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你们是……预约了吗?”
“没没,我想穿婚纱过过瘾,行不行?”富二代身份带给迟蕊的底气让这句借口也显得合情合理,婚纱店店员看到迟蕊脖子上不菲的项链,发愣转瞬即逝,一个侧身的动作把二人迎进去:“当然可以。”
婚纱店直接占用了一栋楼,立在郊区的富人区,王瞻怡很少踏足这样的消费等级场所。此刻店员已用耳麦通知了同事准备甜点,但她还杵在门边对迟蕊的叫喊充耳不闻。
店员走过来邀请,王瞻怡的视线从门口的招聘启示上挪开,脸上的苦涩线条依然没有完全消失,因此笑得也惨惨淡淡:“谢谢。”
她似乎一直是这样。温和是五官给出的最大标签,再看得仔细一点:双眼皮的褶皱、野生眉的走向、鼻梁蜿蜒的终点陡然爬上一个挺翘的鼻尖,又呈直角地下降来到两片饱满的嘴唇上,让整个观摩得到一个偏向于欣赏到美好事物的结论:美丽的。漂亮的。没有攻击性。柔软,甚至惹人怜惜。
人生经历并没有给她涂上太多显而易见的线索,反而是隐藏——隐藏住那些经历带给自己的影响,而藏得费劲。这股劲儿沿着皮肤纹理进入到神色,唤醒出一些原始的、小兽一样的警惕。
二楼的贺林持点燃香烟,火光舔亮了白色那一头,面前水杯里的冰块是现成的计时器,已经融化了一半,内核里的耐心正在负隅顽抗,让他的眼底也出现一丝疲惫。
直到听到楼下的动静,迟蕊大大咧咧地对婚纱发出各种简短惊叹:“哇!呀!哎!”一点点将他的头往下扯,目光一眼钉到沉默不语的人身上。
*
“婚纱店,哪有卖皮鞋的。”王瞻怡被满眼的白色晃得眼花,视线布局便延伸得远了一些。说什么却就看到了什么,她不由得提起一点新鲜神色,顺着那双黑色皮鞋抬起眼,贺林持就撞进了视野中心。
眼皮像被野蛮地撕开,而支撑这个表情延续下去的是他一身正装的英俊模样。不是没见过男人,也不是没见过正装。但当这些司空见惯被统领到贺林持的名字下后,就有了让人挪不开眼的魔力。
迟蕊无疑是发现了进店后她最满意的景象,飘着脚步过来:“哎呀呀,老板,好巧。”
“巧。”贺林持微笑得很浅:“来买鞋?”他听到了。
“是啦是啦,”迟蕊通过后退把王瞻怡的存在感托出来:“买男士皮鞋。”
“哦?谁买?”问着,他下完了阶梯,又径直往几步远的沙发走去,没留下任何值得推敲情绪的端倪。不过些许的冷漠也在他指间未燃完的香烟上有了情有可原的解释,他找到了桌面上的烟灰缸。
王瞻怡心里敞开了明亮的结论,这副景象已省去很多问题。他穿的是新郎礼服,裁剪合适,想必不是第一次来试,在这之前已有了各种“选择、定款、量身、定制、到货”环节——然后可能才是今天,他俊朗矜贵,让年轻店员们偷拍的镜头小心又贪心。
迟蕊推着王瞻怡靠近,到达沙发边时贺林持抬头,目光在后者的脸上轻扫而过:“你买?”
“不是。”王瞻怡未经大脑同意地否认,新的台阶等她下:“我看到这里招摄影师。”
迟蕊显然没料到她的擅作主张,但接收到她脸上明显的抵触,便也自觉退出了和事佬身份,悠哉地继续看起婚纱来。
“不去我那上班了?”贺林持对这个消息并未感到什么触动,但旋即嘴角出现了个嘲弄的弧度。王瞻怡拿起桌面的一瓶矿泉水,想让自己的肢体丰富一些,以便攫取一个占上风的对话者立场:“不去了,不合适。”她说得也很官方。
“还没有试怎么知道不合适。”他盯着对方手上的动作,察觉到目光的着陆点后王瞻也不再动作。但她感觉有一场台风在贺林持的呼吸里。
“我不懂生物。”王瞻怡将头扭到迟蕊的方向,心虚描绘在她的脖颈线上。
而她预感得没错,贺林持的问题不是一个简单的问题,他在少年时期带给自己的教育印象依然能往他的言行插下镖旗。他的话锋转得不露痕迹。
“行业只是输出商品的属性,创造的过程却是多元化的。”他用一个解开二郎腿的动静吸引王瞻怡的目光回到对视,然后他抓住了:“你放弃的理由应该不是‘不懂’,你的语气和表情表示你对我有偏见。”
她默默然重新用起力,手中瓶子发出凹陷的声响。
贺林持说出和迟蕊同样的话:“做决定的时候先通过大脑,不要被一些激情截断。我说的激情,是过激的情绪。”
确认了。语气是曾经电话里那个善于引导的学长。但这张脸却是相去甚远的陌生。尤其是代表新郎的着装下,自然还并列了一个新娘。
情绪像突然撕开的酱油袋,挤出浓油赤酱的味道:
“……不懂就是不想,我就不能不想?!”他的洞察像把巨斧,一斧、两斧,只给王瞻怡留下一个树桩,而她必须以此固守住仅剩的尊严。
贺林持没有表情,姿态宛如见惯错误回答的阅卷者:“你现在不能不想。”他眸子擦黑,得到对方因为讶然而空置出来的沉默后,继续递进:“我看过你的简历,你想表达的东西很多。但为什么多?因为没有具体能拿出手的东西。所以你想用量来取胜。”
“不过一旦遇上稍有资历的面试官,那些滥竽充数的量都会被自动排除,他们——”他笑一笑:“——我们能看到的,只有一个心虚、浅薄、不自信的求职者。”
“简而言之,”贺林持把十指交叠在下巴下:“你的简历很差。”
*
“……你说什么?”这是下意识的声音,不自觉飘出喉咙。王瞻怡入魔般盯着他的脸部区域,每一块都明亮亮的,标志着“审视”“决策”“批评”。
但他像始终保持在这个角色中,对一个劣势的挫败者毫不留情地继续鞭策:“我说,你的简历很差。恐怕你已经经历了很多失败的面试。那么回到我刚才说的,你现在不能不想。”贺林持条理清晰,力证自己毫不心软:“因为我向你抛出的橄榄枝无疑是一个罕见的机会,你应该抓住,认真地想该怎么得到这份工作。而不是用一些小女生的情绪一票否决。这不是考虑午餐吃什么的问题,这关于你的未来。”
迟蕊被对话的声音吸引过来,一眼望到沙发上那个摇摇欲坠的肉身。
“怎么啦?”她看到王瞻怡眼里毫无知觉的泪光:“这是……”迟蕊质问唯一的导致者:“你跟她说什么了?”
贺林持将默然维持在脸上,流逝的时间却是在为声音做准备,才能让自己显得如方才那样森然:“说了一些她应该明白的道理。”只是依然忽视不了她即将滑落的泪水,皱眉是肉眼不可见的一丝败露。
“回去把资料发我邮箱。”他站起来,有尘屑在光束中飞扬,和他的傲慢保持了一样的节奏。
突然贺林持伸出手,朝向还未能回过神的人。
王瞻怡讷讷地抬头。
贺林持没给下文,直接拿过她绞握在手中的矿泉水瓶,轻轻拧开,又放回她手上。在刚才情节的环境下,这个动作显得突兀。
“别哭。”他的声音远离安慰的范畴:“我不哄的。”
*
当真真切切听到“贺林持”三个字从别人的嘴里出来,又确确实实被对方应声转过了头去,王瞻怡在那个跨年的夜晚刷新了所有情绪。
之前的一切都排山倒海地列出来,她变成明察秋毫的侦探,查漏补缺检索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紧接着——既然他才是贺林持,那么偶遇过的几次里,自己有没有败露。
所幸结果是让她松了一口气的。没能彻底放松的一些疑虑和担忧,也在当晚的电话里得到了安慰。
“今晚跨年……怎么样?”她希望电流能让自己的声音变得离奇一些。
贺林持的进度依然停留在他们最后的短信交流上:“跟以前一样。对了,新年快乐。”甚至补上了她的希望。
这让王瞻怡后知后觉里还有些自豪。
自己做得天衣无缝,还有如神助地在暴露危险中见了他一次又一次,怎能不自豪?
只是贺林持似乎有了想中断这个秘密的念头:“还是不愿意告诉我你叫什么吗?”语气里却并没有强求。
“我还没有准备好。”王瞻怡实话实话:“我没有变优秀。”
他笑出声:“你指的优秀是什么?”
“至少,考上你的大学。”昭大以前是她不敢想的:“还有,像你说的那样,不再孤僻,广泛交友,能在集体中立足。”
“很好,”他由衷地评价:“我等你。”
句尾折出一个温柔的角,像泼魔法让少女心中开了花。
可她还不适应这样不可控的盛开,语气里难掩不自信:“你会等我吗?”
“除了等,我好像做不了别的。”
感动即将催化出泪水,王瞻怡听命般地收住:“那你不能失言!”
鼻息里的笑响完前奏,贺林持浅浅谱出动人的话:“嗯。你讨厌的事,我不会做。”
“学长……”
“嗯?”
少女觉得失重,有股力量扯着自己往下倒。但还好下面是柔软的床,是碎花的图案,是沐浴液的香,是一个一个他用晚安搭建起来的她仰赖的梦想。
——我好喜欢你呀。
好喜欢,好喜欢。
喜欢到,巴不得立刻就站在你面前。
可这又是新的秘密了。它把心事变成密不透风的真空,在艰难的形状里对抗时间,势必要用一切代价,保持住新鲜与热烈的爱慕。
于是只得由另外的话来发音:“新年快乐。”
*
进入高三之后,一切课程安排都密不透风。王瞻怡的成绩稳定上升,也得了老师和学校的关注,被列为有希望为校争光的学子。
这样的光芒下,往日顽劣的同学们都失去了再孤立她的心思。
半期考过后,终于有了喘息的几天。
学校新修的运动馆竣工,标准的赛式游泳馆让昭林市把青少年游泳比赛定在这里。王瞻怡正在一套套试卷中埋头犁着,却偶然听到昭大的也会来参加。
海报就在班上平日里最爱追星的几个女生手中,王瞻怡来回接了四五趟的水,终于让她看到了贺林持三个字。
“这个学长也是老张教出来的,以往每年的冠军得主。”
“那身材得好成什么样?对了,上次来看老张的是他吗?”
“你一说我想起来了!那天有个学长好帅的!没准就是!”
王瞻怡不难想象,从第一次在球场上看过他之后,高校到大学都一定不缺将他视为风云人物的投票。试卷是没心思再做下去了,晚一点的时候,她又用持续集中的听力得知了和他家世有关的谈论。
“……怪不得觉得眼熟,原来是贺家的后代,我应该在新闻上看到过。”
“哼哼,去年我跟老爸去新加坡偶遇过这个学长。”新加入的谈论者是出名的商贾之后:“但他存在感特别低,如果不是穿得贵,我还以为是哪个打碎了盘子的服务生。”
“啊?帅哥还没有存在感呐?”
“帅是当然的了,不然我怎么记得住?就是感觉,他对这些场合没什么兴趣,一副冷冷淡淡的样子。他爷爷也不太喜欢他。”
说到这里,几个女生注意到偷听明显的王瞻怡,声音一下子变小,形成一个窃窃私语的圈子。
当晚电话里,王瞻怡倒是证实出第一件事。
“本来不想参加游泳赛的。”那头的人叹口气:“但邀请函把我邮箱塞满了。”
“这样啊……”真是谢谢发邀请函的人!王瞻怡继续保持置身事外的围观者身份:“那学长,你和家里人关系好吗?”
心里有算盘,过渡得就太直白了一些。贺林持感受得明显,愣了不止两个呼吸的间隙。末了语气似笑非笑的:“怎么问这个?”
挺难圆的。口舌之快的懊悔过后,王瞻怡硬着头皮:“因为我今晚又和爸妈吵架了。”
“嗯?”已经不是第一次,倒没多大的反应。
“就是那些话啦,说我不懂事之类的。”
“噢。”他短短地应,长长地想,终归也没回答:“是该懂事了。”
今年她就十八岁,贺林持确认过。也问了她想要什么礼物。借着这个被全人类认可的隆重时刻,王瞻怡打着漫不经心语气的掩护,把演习过千遍的话推上了实战的舞台:
“礼物就是拥有一个男朋友!”
“最好是,像学长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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