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任何一次“鸡皮疙瘩”比此刻更明显了。一瞬间不到就铺满了整个皮肤。毛孔统统被放大,体温随之被抽走,留下一片出汗的假像,冷和湿却是具体的。
王瞻怡挣脱开廖蒙的身体,尽管他们已经完成了一个相当标准的拥抱。
“不是,我们没有……”她搜集脑海里能提供的一切举证,可贺林持的眸子里越是耐心,她却越是被堵塞了发声的进程。
就这么,另一个当事人也加入进来,廖蒙徐徐转身面向领导,他将无所顾忌发布在表情上,甚至避开了当下隆重的违纪事件,笑着打了招呼:“贺总好。”
贺林持把目光转移到廖蒙的脸上,转移的过程依旧在空气里留下一片穿越荆棘的鸟羽。在王瞻怡看来,是相当狼狈的。
“挤在这里做什么。”贺林持修改了肩膀的角度,微微侧身从他们身前经过。潇潇张大了嘴看着王瞻怡,但不及她自己的事重要,她小跑着跟上去:“老大,你查一下嘛,趁还没下班,让大家都把包……”
“方潇潇。”贺林持重重搁下杯子,撞出一个清脆的声响:“包是员工的私人物品,我们没有权这么做。”
“那就,那就抽屉!”潇潇只是退一步,并不愿意放弃:“抽屉是办公室用品了吧!可以抽查的吧!”
“也是私人物品。”贺林持撕开一袋冲剂,王瞻怡只看到一个绿色的包装角便认出来是自己给他的那一款。
“那我要怎么洗清冤屈!”潇潇跺脚。
“我说过了,自己承担。是你没有上锁在前。”
“九百五十块钱!”她泫然欲泣,背影里手臂抬到眼眶上狠狠擦了一下:“我不要!”
“那这样。”贺林持转过身,倚靠在吧台边交叠双腿,目光却透过潇潇朝他们扫来,淡淡一眼:“我借给你九百五十块钱,你就说找到了。之后再还给我。”交谈对象突然一跳,他冲着廖蒙动动下巴:“你们怎么还不走?”
廖蒙身体有了离开的趋向,王瞻怡则逆流而上往前两步:“贺总,刚刚我——”
他没有出声打断,只是重新背过了身去刷洗杯子。将拒绝再听的信号附着在背部轮廓上。
王瞻怡讷讷然地闭了嘴,她深吸一口气,徐徐后退。
刚出茶水间,她已蓄力完成,冲着一步之遥的廖蒙狠狠推去:“你真的是个疯子!”
廖蒙前向踉跄了两步,却停得很稳,他转过身继续无赖地耸动肩膀:“我就是。”
王瞻怡觉得脸上有两条笔直的眼泪,但她什么也没摸到。她加快、加大步伐,描绘自己败北又不甘心的背影,一路无视路人的驻足,用力坠落回座位。
*
贺林持没再原路返回,潇潇的失落和她如出一辙,手里捧着贺林持喝完的杯子怏怏地放回他的办公室。出来时两人有了一个同病相怜的对视,但都病无可医般,选择了默契的沉默。
下班路上王瞻怡在微信对话框拟好了第三遍发言,她将称呼改了又改,从“老板”到“贺总”再到她还觉得不够格使用的“老大”——最后她什么也没用。她索性不让这份解释变得正式,就让它唐突,这样才能匹配她同样的焦灼。
【是廖蒙突然抱上来的,我什么也不知道】
她知道自己明明可以说更多的,但“息事宁人”给她划出过很舒适的安逸圈。如果再去解释她撞见廖蒙和谁拥抱,廖蒙威胁她希望她告状,甚至廖蒙令她也不解的想被开除的心态,这些叠加起来,离她最想找回的那丝清白就越来越远了。
此刻,她想证明的只有自己确确实实的“被动”和“不知情”。
车途摇曳着,时间在等待回复里变得漫长。最后踏着暗下来的天色下了车,手机的对话框里依旧孤零零地贴着她单方面的解释。王瞻怡苦笑了一声,她任悲观渲染自己,她在想象里确定了贺林持看到了,然后回复了一个不回复。
她最害怕的回复。
今日份的不顺累积起来,倒是迟蕊的一叫就到让王瞻怡欣慰得接近感动。两人找了家迟蕊公司附近的米粉店,老板挥舞着长柄勺子再三确认:“要最辣的吗?”王瞻怡加重修辞:“最最辣的。”
“其实你换个角度想,学长也是在给你找台阶啊。”迟蕊打来一小碟酸菜,旁观者的角度让她站得明明白白:“当时不评价,事后不理你,就是假装没看到嘛。以他的情商,不至于在这种小事上闹别扭。”
王瞻怡把手机放在视线能够到的地方,将米粉拨得浮浮沉沉:“他那个眼神不像是给台阶。”回忆的画面适景传播回来,王瞻怡清楚记得贺林持的目光带来的墨色涟漪,她往这个画面深挖,自虐般地挖。
迟蕊还是认为她杞人忧天:“明天见面把想问的都问出来,‘为什么不回我呀’‘为什么不理我呀’‘是不是不相信我呀’?”
王瞻怡被她打断,桌下踢去轻轻一脚:“呀呀呀的,唱戏呢?”
“哎——不说你的了,跟你讲个好消息。”迟蕊扭了扭,她的心情从见面起就是好的预兆:“我有望卖出去一个大单子!梧桐郡的别墅!”
王瞻怡在热气中抬眼:“佣金多少?”
迟蕊四下看了看,窃喜又谨慎地比出一个数字。
“啊!”她由衷羡慕又恭喜,连眼睛都亮了一下:“这么多!”
“嗯呐,一个海归白富美。身边还带着保镖呢。”
“现在哪有带保镖的。男朋友吧。”
“一口一个湘姐的叫,年下恋哦?”
王瞻怡被逗笑,“嗤”的音刚准备在齿间,她蓦地被拨动起一根警醒的神经:“什么姐?”
“湘啊。”
“哪个湘?”
“湘江的湘。”迟蕊一五一十地回答,没察觉对面的人又在长着鸡皮疙瘩:“应湘。”
王瞻怡让自己的呼吸重重地完成,然后屏住。
与此同时,桌面的手机传来一声震动,屏幕亮起光,她如丢三落四的猴子一样注意力又被强行拽到一个关心的事件里,解锁手机后一看,脸色却垮得像洪水中的泥石流。
是新闻的推送。
不过屏幕底部的好友图标上,突然亮起一个红点。
王瞻怡默默点开,看到一个陌生的头像发来添加请求,没有文字,赤裸裸的一个请求。
但在找到她的途径上,却给了她一个血液的沸点。
来自车友群里的添加消息。
*
【嗨】
刚一通过,那边弹来一个招呼。王瞻怡放下筷子,准备回复前反思了一下自己吸引他的点,不过能提供的线索实在匮乏。她一没有在群里发过言,二头像只是个卡通的动漫,三资料也是平平无奇到枯燥。
【请问有什么事吗?】她决定一层层满足好奇。
回复完之后,那头惯例保持起了沉默。像是在她的朋友圈里拼凑她的形象和日常,当代网络交友的简历无非默认为此。
“哎哎哎!”迟蕊突然拉直了脊椎,煞有介事地往正前方眺望:“你看那个,是不是贺林持?!”
王瞻怡反应迅速,往新的突发事件中投去注意力,她急匆匆撇过头,身后的声音却率先拉开了序幕——
“阿持!算了!”女人的声音。王瞻怡站起身,情不自禁小跑到所见度更高的距离,迟蕊紧跟其后,突然捂住了嘴:“是我今天的女客户!”
王瞻怡仅凭意识将自己牢牢粘在地面上,不远处的户外啤酒店中,两个身高不相上下的人如同一双筷子,一个脸上笼罩着晦暗的愠怒,一个被淋漓的顽强支撑,他们没有肢体上的较量,但敌意已在空气里变质成了硝烟。
尚不明确事由,但心惊肉跳却有血有肉地发生了。王瞻怡僵愣着,迟蕊却在这时又给她提供了一道重磅的话外音:“就是他呀!就是他!女客户的保镖!”
王瞻怡像死了机的电脑,而迟蕊用着最传统又无脑的方式摇晃她的手臂唤回她的状态。视线里贺林持拨开了面前的人,大步跨入店中,应湘在去留中纠结了一个来回,依然选择了跟上,拎包的同时拍了两下男人的肩膀。
硝烟徐徐消退,围观群众进入了议论的环节,倒都是觉得不尽兴的咋舌。
而还站着的男人像被插上了一根白旗,他晃了晃身子,颓废尽显地转过身,王瞻怡只接收到一个侧面,心里的线索首尾相连,一个圆形顺利衔接。
是廖蒙。
*
回到座位,两碗米粉的汤面已凝结起一层无人问津的红油,迟蕊坐下忍不住感叹:“圈子也太小了,这三个人居然认识。”
王瞻怡喝了一口水,喉咙里的干涩很具体地被抚平,尽管刚刚的两分钟里,她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
“你是说,寥蒙——就是那个男的,陪应湘一起去买房子?”
“是啊,可狗腿了,忙前忙后的,连美女姐姐吐出来的枣核没找到垃圾桶他都用手掌帮忙接住。”
迟蕊觉得这个画面不忍回忆,继续回归到米粉的享用中。王瞻怡往脸上拼凑出破绽百出的平静,缓慢地拿起筷子,只是一口下去,再呛辣的程度似乎也没有调动起知觉了。
她点亮手机,意外发现屏幕上展示着一条未读消息。此刻它来自贺林持的希望不大,不知道为什么,王瞻怡有很大的把握。而她也忽略了来信者的身份,在还未抽身的僵愣状态里点开消息,一眼撞到才认识不到十分钟的头像。
那个在车友群里添加她的人。
【没事啊,很意外你也在群里。我是方俊意。】后面跟着一张笑脸。
“方俊意……”王瞻怡在舌尖喃喃了两个来回,顿时被唤醒了这个名字的回忆。
【方总监?!】
迟蕊看她今晚吃得心不在焉,主动按下她的手机:“我知道你很关心,但能不能先填饱肚子?”
饭局匆匆结束,王瞻怡在回家的出租车上和方俊意聊了几个来回。得知他有两个微信账号,工作群里的是工作号,而添加她的这个才是私人账号。
她老实地承认自己不是这个品牌的车主,上次陪贺林持买车的时候狐假虎威溜了进来。方俊意后面索性发起了语音,但很体贴地叮嘱【我的普通话很标准,你可以转文字】于是王瞻怡转了一次,语音条下陆续出来相同字眼“哈哈哈哈。”
【对了,上次经过你的座位,看见你摆着感冒药,感冒好了吗?】到家后,方俊意很关心地询问。王瞻怡对他的细心挺意外,她和他交集不多,甚至说没有,但目前为止好感依旧在合情合理的范围:【差不多好了,谢谢方总监】
【很刺耳呀】他对玩笑的手法很熟练:【私人账号还会被人叫总监,感觉有些白忙一场了】
方俊意音色清朗,在被网络屏蔽了面容之后,这样的声音可以提供给听众很广阔的遐想空间。但王瞻怡的笑只保留在他的思维上,她的心里有很清楚的一条泾渭线。
她没有选择跨过去:【那我以后就用工作号和您联系啰】
【哈?工作号是吗,我明白了】
撂下半截话,王瞻怡皱了皱眉,打出一行追问的字,发送在即,她却让指尖停在一个正在养成习惯的思考中。
她察觉出一丝丝的诱导性,尽管很快自我消解成阴谋论,但思考带来的作用依然生效了,她没有再回复。
洗完澡回到床上,方俊意也默认了她对话题的终结,留下这个悬念默不作声。王瞻怡返回列表,一眼找到置顶的那个头像。
贺林持没有回复。
*
明明才六点却起了个大早,王瞻怡含着牙刷刚打开手机,工作群的消息像是超市打折日的大门开启,蜂拥而入大批人群。一条接一条,直接让她的手机透支工作卡顿了两分钟。
等她滑到最上面,两张图片制造的视觉效果和口中含的牙膏一同辛辣起来,王瞻怡猝不及防地大声呛咳,频频灌水,胀红了脸又一次点开图片——剩余的理智已捉襟见肘,调整不出一个常态的表情。
那很明显是偷拍,场景是昏暗的停车场。贺林持的车位里,他裸露着上身,正对着一个女性的背影。
王瞻怡依然能清晰想起那天她是怎么为他挡住监控的,视线很矜持地躲避着他昙花一现般的肉体,但就是这昙花一现的短短几秒,有心人已经用快门捕捉到了这一幕。
发送图片的人是廖蒙。
王瞻怡不敢往下滑,但势必是要看看这些数以千计的对话把事态理解成了什么。她感觉意识被剥开的触感来得又轻又稳,那双手知道她最脆弱和敏感的神经在哪里,于是一层层帮她递进。
终于,她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这不是王瞻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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