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要为新皮鞋结账的时候,王瞻怡突然“啊”了一声:“这么新的皮鞋会不会太假了?”
“不能穿新鞋噢。”迟蕊觉得不算个问题。
跟她不同的是,王瞻怡的这层顾虑还有另一个支撑点——省钱。能省下一百多块钱。于是很快否决了。迟蕊抱怨“今天真是毫无收获的一天啊!”一下激起了她在婚纱店里不愉快的经历。
往父母家去的路上,王瞻怡停在一个红灯下,话是憋了又憋才出来的结论:“小女生?他认识我的时候我不就是小女生吗?那个时候他多温柔啊,现在变什么样了?不对,也许其实他一直都是这个样?哈,”抱怨的情绪是没有敞亮的终点的,王瞻怡冷笑:“我真是瞎了眼了。”
“但你现在不是了啊。”迟蕊眯眼打盹:“都过去五年了。王瞻怡你今年贵庚?况且我觉得这样的学长蛮性感。”
“凭什么你也叫他学长!”关注点居然是这个。
“哈,哈哈……”红灯变绿,迟蕊降下一指车窗,玩笑的心态渐渐被夜风消弭,好像吹来些很久远的东西。她语气模糊:“不过,你不打算坦白自己是谁了吗?”
“早就不打算了。”王瞻怡觉得冷,可有一种悲观的心态纵容她被这样的温度烘托,变成很凄迷的模样:“在他心里,我不过是可以随随便便抛弃的人。而且他不是要结婚了么。”她发出咯咯两声笑,却像利齿啃噬走她脸上属于笑的表情:“要结婚了呢。”
*
拿了双父亲匀出来的皮鞋,倒也没说是用来壮胆的。王瞻怡知道二老如果听说自己被人跟踪下一秒就会大张旗鼓地搬家、报警,尽管也可以理解,但事情总还没到那个地步。
迟蕊也决定今晚在她的公寓里留宿。洗漱完毕后,一部宫崎骏的动画看得人脑子绵软,正想去睡了,迟蕊却觉得久违的闺蜜之夜该再延续一些,便点了个外卖。
“怎样啊,要不要去人家公司试一试。”迟蕊打了个呵欠。王瞻怡也正在想这件事,以至于屏幕里龙猫出现了她也没有像往常一样笑出个反应。
“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的音色自甘服软,是一切情绪浪花扑到海滩上后,流下来的一条温顺的湿痕:“他说的话,我总是忍不住想照做。”
“他说的也没错。”迟蕊由衷认同:“你现在需要工作,需要薪水,也需要圈子。”这些理由的反面,透露出她现在的状态十分摆烂。
“可是……”心里的小恶魔还是在她脑门上刺了一下:“那是贺林持哎……”
“换个想法,那居然是贺林持!”迟蕊从沙发另一头撑起上半身隆重地纠正:“是把你从苦海里捞出来,温温柔柔,博博学学的贺林持。”
“哪有这样用叠词的啦……”她失笑扔出一个抱枕,不痛不痒的攻击。
博博学学。但好像又是这么一回事。
那天她依然没有胆儿去动那瓶可乐,眼睁睁看收拾垃圾的阿姨把它装走。失落的心情却在当晚的电话得到了很好的慰藉。
两人聊到当天的比赛,王瞻怡恭喜他拿到第一名,贺林持的确如那名老师形容的那样,对名次并不在意。她还想再问问关于邀请函的事,但委实找不到切入点,好像任何一个“随口一提”都会暴露自己在场。
不过能解释的原因还挺多,老师并不是什么都完全知道的,对吧?她回答自己,对。
倒是贺林持闲聊起来,说最后一轮比赛他的脚撞到了池底的瓷砖,有些发肿。
“严重吗?”王瞻怡很关心,把自己从床上拎起来。“不严重,喷点药就好了。”他很及时地回答。突然一个转弯,像是考验她,贺林持问:“你知道喷什么药吗?”
“喷的话……”她的脑中浮现出一个药箱:“酒精?”
“你还真是没有常识。”虽然批评,语气里依然是很纵容的笑。
“那不然是什么?”
“需要消肿消炎的话,口服阿莫西林,外涂红霉素软膏。”
“这么复杂呀。”
“你家里没有吗?”
“没有。”突然一顿,王瞻怡好奇:“不是学长你受伤了,怎么问我家里有没有?”
“家里准备这些常用药,以防万一。”
“噢。”那时便觉得他的博学又延展了范围,从数学、宇宙、历史又回到亮着暖黄灯光的小小房间,笼成一个“家”的形状。王瞻怡对他的浮想联翩起来,翩翩起舞的翩,因为这个属性无疑是“居家”的,后缀“好男人”——班上女生们最爱评价一个男士优点的口吻。
学长是博学的,也是宜室宜家的,还有什么缺点吗?王瞻怡受教地笑着,瞥见镜子里自己的嘴角,意外发现了自己的下巴也还红肿着。浪漫持续发酵——我和学长真有缘呐。
*
“不过,他也是刀子嘴豆腐心。”迟蕊突然来这么一句,自个儿乐呵呵地望着屏幕:“教育你这么大一通,不还是帮你拧了瓶盖吗?多细心的男人。”
“什么嘛,”王瞻怡不想承认:“他是看我快把瓶子扭变形了,不想被我挤爆后溅到他名贵的衣服上。”
“尽往坏处想。”迟蕊翻了个白眼:“你能挤爆瓶子?得了吧,从小到大你就不会拧瓶盖。碳酸饮料像跟你有仇似的,瓶瓶必爆……”说着,门铃响了,应该是外卖。王瞻怡靠门口近,起身同时不忘顺着话题揶揄:“那一会儿你帮我拧噢。”套餐里是送了雪碧的。
她光着脚两三步跑到门口,刚支开一个缝,伸出的手却并未拿到预想中的塑料袋。王瞻怡把门缝扩大,刚探出头,一个戴头盔的人和她打了个猝不及防的照面。紧接着一股蛮力来到手臂上,王瞻怡预感到正在发生什么时,喉咙里的声音已经被一双手套死死捂住。
陌生人轻车熟路地将她架到楼梯间,王瞻怡感觉到从心脏深处传来的战栗,睁大了眼试图把目光变成武器——然而只是试图。在力量的悬殊上,她已经确认了对方是个男人。
迟蕊的声音显得辽远:“王瞻怡?王瞻怡!”听声辨位,她似乎去了电梯口。
男人对这道声音的存在也感到意外,手上的劲居然松了一些,但姿态俨然是要架着她继续往楼上走。王瞻怡手脚并用,脸色近乎绝望的发红——“别动!”终于有声音了,男人命令,王瞻怡一个激灵,求生欲支配她的动作,让她往每一个挣扎里都用了狠毒的力量。
窒息的,危险的,绝望的——
“那如果是学长你遇到这种情况会怎么做啊?”很久后的一天,王瞻怡已经可以坦然聊起那个晚自习课桌里的东西。不过对方倒回想了阵,答案出落得得心应手:“我么……‘也不过如此啊?’大概会嘲笑这么一句。”
“什么啊……”听者脸一红:“这不是更会招人笑话……”
“你的反应恰好就是始作俑者想要的。”贺林持果真笑了:“想看你堂皇,紧张,无措,然后顺理成章地出丑。”
“可我的第一反应只有这些呀。”
“说明你不够冷静。”他开出一个药方般,又接着娓娓道起医嘱:“遇到危险的状况,先冷静下来,做一个出乎意料的反应,打乱实施者的阵脚。大概率上事情的走向你就已经拿到一半的主导了。”
“好复杂。”的确,他的用词又多又密,比语文阅读题还难。于是他很轻松地收尾:“所以高中小女生,尽量不要把自己置放到危险中。”
他说。王瞻怡却没法借他吉言,毕竟她唯一懂的,还是未知的变数。
“说不准呢。”于是叹息。
“遇到了就大喊学长,没准我会出现。”口吻完全是玩笑。可既然是玩笑了,她自然不能斤斤计较:“好呀。”王瞻怡和他一起跌入由幻想构建的温柔乡:“学长也可以叫我哦……”
“这就套出来了吗?”他笑得一点没有阴谋:“你的名字。”
电话那头的支支吾吾,是他看不见的脸红。
*
胡乱反抗的手突然温顺下来,垂到裤腿两侧,指尖冷不丁碰到一个坚硬的东西。
“不动了?!”男人压低声音确认,王瞻怡用力点头。感觉到嘴上的手松了一些,她攫取一些新鲜的空气存到鼻腔,完成了一种变冷静的仪式:“我不动了,你要什么,你告诉我。”
“手机,钱包。”头盔里的氧气更稀缺,男人喘着粗气:“还有你!跟我出去!”
“可以,让我回去拿。”王瞻怡举起双手,投降得十分诚恳。男人按住她的肩膀:“你房子里是不是还有人?”
“对,所以我们得赶紧进去把你要的东西拿出来。”
他似是在脑海里排练了一番,不可置信地确认:“你这么听话?”
“大哥,我怕死,我什么都给你。你连警察和监控都能躲过,一定很厉害,我不是你的对手。”
“呵,”被戳中男人虚荣的穴位,他果真照做。王瞻怡被推得背过身,一点点朝门口移动。迟蕊出去找她了,王瞻怡暗骂她一句脑筋粗,身后的人加大力度让她走快点,敞开的家门就在眼前,已经能听见动画片的声音。
将要迈进一步时,王瞻怡慢慢放下双手:“大哥……”
“别耍花样!”
她转头脸,看着黑漆漆的头盔镜面:“我忘了说,我手机就在手里……”
“拿出来!”
他伸手要,王瞻怡也伸进口袋里,摸到预备中的事物后她加快动作,势必要让对方看不清那么快——只听见一声细微的摩擦声响起,头盔男的视线中突然出现一簇火苗,新的打火机还未使用过,火焰按捺已久般尽情发泄见光的激情,在他面具前很快烧得一片滚烫。
他措手不及放松桎梏的瞬间,王瞻怡迅速进屋将门用力关上。
门外的逃窜脚步同时出现,王瞻怡跑到阳台朝下面的人大喊:“抓小偷!8栋有个小偷!”刚好让楼下无头苍蝇般的迟蕊听到:“王瞻怡?!”
“他就在这栋楼!你们快拦住他!”所幸迟蕊为了找人已经笼络了大片居民,守株待兔的姿态一蹴而就。
*
“真是没想到!你会以这种方式进来!”
物业小林气急败坏,迟蕊也加入,指着桌上的一袋外卖叉腰大骂:“敢情就等着接我朋友的单子是吧?你是怎么掐那么准的?”被谁提醒了一句是系统指派的,指责的花样翻新:“那这个平台也有问题!员工的素质如何保障!有没有前科!不管!我要举报!”
警察来之前,犯事的人一言不发。王瞻怡也已被虚脱蒙住了大片意识,道歉和安慰都成了同一个音调的声音,混混沌沌地响在耳边。
等反应过来被什么东西烫到,她低下头,看到了那支没送出去的打火机。
第二天,相比于迟蕊的赖床,王瞻怡起得很早。迟蕊睁眼后已看到她新鲜的模样:化了淡妆,卷了头发,此刻正在纠结是穿裸色的丝袜还是黑色。
“黑的。”迟蕊仰头看一眼又坠落回枕头,默契太灵验,她已经猜到了闺蜜早起的原因,嘴角欣慰地挽起来:“男人都逃不过黑丝。学长也是男人。”
“他不是学长,也不是男人。”王瞻怡选择了裸色,但穿得费劲:“他现在是老板。”出门前,看到门把手上自己指甲缝里的倒刺,又返身去拿了一颗橘子当早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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