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等贺林持看清前方飞来的是个什么东西,小小的少女已经站到他的面前,张开双臂的动作短暂得只像一个意图,应湘很快被那枚小刀掷中,吃痛地偏过了头。
“算你命大!”肇事者对着贺林持悲愤地大喊。这是个男人,年轻的男人,再年轻一点,就和贺林持同辈的男人。
贺林持那年13岁。
应湘12岁。
突然找上门来的男人要求见贺林持的父亲,未果后一直处于沸点的情绪突然绷断,随手拿起桌面上的水果小刀朝他扔来。应湘这天学会了做蛋挞,拎着盒子上贺家来分享。
只是她也说不清为什么会挡在这个少年的面前,她甚至还不认识他,还没看清他长什么样子。
等感觉被人抱起的时候,应湘微微睁眼,却还是被眉骨上流出的血糊住了视线,于是她只能狭着一只眼看贺林持。
“你是死神吗?”她问贺林持。
“我像吗?”少年俯她一眼,苍白的脸上还绽开一个笑。应湘感受到了,他的心跳很快,快得把他的体温也拉高。
“你好烫。”她不由得说。
“一会儿就到了。”
“你叫什么名字?”
“林持。”
“你不姓贺?”
“贺林持。”
-
任凭怎么回忆初见的画面,曾经的一眼心动和他滚烫的体温,但此刻应湘却不能对号入座了。
王瞻怡伤口的位置在腰侧,水果小刀深深地扎入,仅仅一个进出的瞬间便染红了她的白色衬衫。
贺林持的反应已摒弃掉他所有的冷静与从容,他用扑的姿态到达事故的中心,只一眼就找到了伤口的位置,他伸手用力捂住,眼里的波动像是被狂浪敲打的礁石,漆黑,凛冽,从内部挣裂着爆发。
“打120!”他发号施令,很快就有人争先恐后地执行。但中间好歹是需要时间过渡的,这些时间,贺林持毫不犹豫地支配给了自己的急切与关心。
“小怡?!小怡能听到吗?”
他晃动怀中绵软无力的人。血像是丛王瞻怡的嘴唇里抽走了,她的脸色苍白得骇人:“老板……”
“别怕,别怕。”他重复着,像是在宽慰自己那般。几个男士制服了廖蒙,但贺林持也无心算账,他把王瞻怡打横抱起,叫来了潇潇,三个人迅速地往门口小跑,争分夺秒要和救护车趁早汇合。
应湘愣愣地站在原地。
廖蒙发疯般狂笑着,又突然悲伤地止住了声音。他反应过来自己刺伤的对象出现了失误,向周围的人茫然求证:“那不是贺林持吗?那个人不是贺林持吗?”
“廖蒙——”应湘走到他面前。
两双眼睛正视。
下一秒,她挥舞那双被王瞻怡握过的手掌,用力扇去一个巴掌。
-
意识里的声音很清晰,只是要把它们发出来变得困难了很多。救护车还没到,贺林持腾出一只手,让潇潇脱下他的外套,这只袖管成功后,他立刻换到另一只手,很快贺林持的味道变得凝重而具体,严严实实地把王瞻怡盖住。
“疼……”她还是把意识里的声音变现了。
“我知道,忍一忍。”贺林持不算轻言轻语,肯定得像是他也经历过这样的疼。王瞻怡在他的怀里很轻地睁开眼皮,他的下巴干净而锋利,却始终没有一个固定的方向,正焦虑地支撑四处查看的目光。
救护车的声音响起了,像是在等这个局面的形成,她也不再撑着了。让疼痛经过呼吸道,一寸寸真实地碾进身体里。王瞻怡感觉自己被抬上了担架,听到贺林持和医务人员交接情况,然后伤口被再一次翻出来,很快交替了新的触感。
救护车行驶途中,贺林持抓着她的手。
王瞻怡思绪飘渺起来,有意无意地捏着他,力气却很小。
但贺林持还是靠了过来,抚平她隐忍的额头,递来一双焦灼的双眼。
“很快就到了,再坚持一下。”
“学长……”
“我在,小怡,别怕。”
也没听出这对话有什么不妥,王瞻怡突然扯了扯嘴角,让自己笑得不那么难看:“我是……替你挡了一刀吗?”
“别说话了。轻轻呼吸。”
“……是不是?”
她有直觉,知道这道伤口不足以要她的命,但身体却忤逆了她本能的思考,开启了最大的警惕意识。包括她认为,要多说一些话,多知道一些真相,不然会来不及。
贺林持继续抚平她的额头,动作很慢,却加深了力度。
“是的,”贺林持肯定了她:“是你帮我挡住了。”
王瞻怡心间豁然,觉得连呼吸都顺畅了一些。
她茫茫地发射着视线,在一些简单的颜色里作辨别,突然成功地笑了出来,可很快就耗尽了力气,疲惫地让自己睡去。
“那真是……太好了……”
所幸医院距离近,在她放任自己睡去后没多久,担架直接被抬入了急救室。
大门关闭的声音惊悚而冰冷,王瞻怡又睁开眼,仰视着一张张戴着口罩的脸,这一刻,她感觉到了害怕。
她艰难地想撑起身子,却被一双手严厉地按下去。
这一下,随之而来的疼痛感提醒了她,她已经到了医院,要在一片未知里,仰赖他人让自己活下来。
急救室外。
任月夫妻俩很快到了,贺林持简单交代了一下事由,在任月突然站不稳快要倒下时,他抢先王文志一步将她微微扶住。而任月就仗着这双手臂大肆地哭了出来。
应湘,方俊意,迟蕊也相继到来。
一个小时左右,急救室的灯光熄灭,担架上推出人来。女士们都围向担架,贺林持和方俊意与医生交流,简单几句话后,都是松了一口气的模样。
方俊意拍了拍贺林持的肩膀:“没事了,不会有事的。”
贺林持没应,谢过医生后转头看向担架。
王瞻怡昏睡着,脸上的血色似乎回来了一点。几个护士来接手担架往病房推,人群自动散开,只有任月还需被人搀着泣不成声。
天色已经暗透。
目送担架进入病房,贺林持盯了方俊意一眼:“抽根烟。”
两人往吸烟室走。没两步,应湘跟了上来。
“我也要去。”
-
半夜王瞻怡便醒了过来。动了动身子,发现手边的棉被被人压着,她辨认了一下,认出是任月。
整个病房安静得能听见冰箱工作的声音。
这是间高级的,一个人住的病房。
不想惊动任月,王瞻怡换了一个方向下床,后腰的地方轻轻扯动便一阵咧疼。她忍住声音,动作很慢地找到了拖鞋,一步一顿地借助微弱的灯光辨别卫生间的方位。
刚经过沙发,沙发上突然撑起来一个人。
王瞻怡僵在原地。
人站起来,五官过滤到光线里,这才看清,是一脸疲惫的贺林持。
“老板……”
“需要什么?”他睡得不深,声音有些哑,说话间已经伸手扶住了她。王瞻怡冷不丁的有些不适应,胡乱往卫生间指了下:“我想上厕所。”
“方便么?”贺林持皱起眉问。王瞻怡下意识挣脱他的搀扶,心跳一下子乱了起来:“肯定、肯定方便的。”
“我的意思是,要不要叫护士。”贺林持又一次扶住她。
“不用……”
“饿不饿?”
“不饿。”
答完,她的肚子发出揭穿谎言的鸣叫。
贺林持很轻地叹了口气,把她轻轻送到沙发上休息,人身长立:“我去叫护士,然后去给你买点吃的。想吃什么?”
王瞻怡调整好一个不那么扯动伤口的位置,小声回答:“都行。”
“好。”
贺林持走到床边,按响呼叫铃,门外很快传来动静,接着一个女护士进来了。贺林持和她交代了两句,错身出门前又看了她一眼。
外面走廊光线强烈,这一眼,让王瞻怡看清了他眼里淡淡的血丝。
“几点了?”她问护士。
女护士温柔小心地搀扶起她:“快四点了。”
上完厕所,王瞻怡又被扶回病房。感到护士是把她往病床的方向带,她不想打扰母亲,摆摆手说不睡了,就在沙发上休息一会儿。护士有些为难,抱了一床棉被到沙发上,将她裹好,又递给她一个遥控器:“有事就叫我们。”
“好,谢谢。”
等病房重归沉寂后,王瞻怡慢慢地横躺下。
这个角度,她刚好能看到任月呼吸时起伏的肚子。
看着看着,她也困了。
贺林持绕得远了些,守着一些刚开的早餐铺买了些热食。回到病房的时候,不见病床上的人,正要去问值班的护士,沙发处传来一丝响动。
王瞻怡的被子掉到了地上。
他轻轻地走过去,把早餐放到桌面上,捡起被子,替她搭上时,王瞻怡伸手拉住他的指节。
那枚指环在她的无名指上流转着光泽。
贺林持敛静了呼吸,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察觉到她的嘴唇小幅度开合,似乎在说什么话,贺林持半跪下来,将耳朵贴近。
却只有一道轻盈的呼吸声。
他转正视线,轻轻叠起眉心,再一次确认她的嘴唇是在动,便又伏得更低了一下,贴近去听。
蓦地,她抓着自己的手一紧,用了一个急促的力。
贺林持抬起头,下意识看向手指,发现王瞻怡已不是轻轻握着,而是用力攥着。
下一秒,他看向她的脸。
猎猎的夜风吹动他单薄的衣物,有星点落入了他的瞳孔。
而王瞻怡不知什么时候醒来的。但她这副表情,却又像没醒。
她睁着眼,不带一点讶异与唐突,像新生的婴孩一般,懵懂地看着他——看着他眼里的点点星火。
贺林持幽邃的双眸渐渐凝起,像是无声中要把她吞噬。
两人呼吸交叠。
“现在是清醒的吗?”他沉着淡嗓问。
问题之后的停顿不是来自犹豫,王瞻怡看着他,很轻地点头。
“那我是谁?”
王瞻怡眼波动了一下,像是一吹就会碎的镜面。她一字一顿地开口:“贺林持。”
他唇瓣轻轻蠕动,靠得再近一些:“还有吗?”
王瞻怡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又一次轻轻点头。只是这次,她无法忽略这道近在咫尺的呼吸了,于是她的目光下沉,停留在他说话的嘴唇上。
随着她视线的转移,有细微的灼热蔓延在二人之间。贺林持惯性把眉头皱得深了一下,条理清楚的大脑却在此刻突然脱了轨。
然而下一秒,病床边的任月突然动了一下。明明是睡梦中最司空见惯的变换姿势,却惊得两人的瞳孔撑开了眼皮。王瞻怡速度更快的,将胸口的棉被掀开,变成一把大伞,罩住两人的头。
视线不能再黑了。
空气不能再烫了。
沉默,相视。
不知是谁主动的,这咫尺的距离也终于被按捺不住的变为了零。却没有一丝侵略性,那么自然而然的,她吻上了他,他也吻上了她。
这是个惊心,温柔而厮磨的吻。
一开始的相触只停留在表面,但一条舌尖开启了进攻的信号,对方也顺从地松开了牙关。接吻终于变得像成年人之间的互相索取,她不由自主地伸手扣住他的脖颈寻求支点,他也体贴地伸手握住她的脖颈做她的支点。氧气渐渐稀薄,可贪心却成了二人共同的默契。
月色摇晃,一派整肃的病房,依然安静。
-
次日醒来,王瞻怡睁眼,直直对上两道俯视的目光。
“你怎么睡这里了?”任月见她醒了,不容分说地拽起她的胳膊,要她回到病床上。迟蕊帮手,去抬另一只胳膊。
“疼疼疼……”王瞻怡求饶似的抽回手,有些不甘愿:“我自己回床上。”
慢条斯理的,她侧着身子上了床。若有似无地扫视一圈,语气漫不经心:“就你们吗?”
“你多大的面子呀,还要每个人都守着你?”听得出来,任月依然是责怪的。迟蕊给她摆弄好枕头,看出王瞻怡不愿被念叨,任月正要继续秋后算账,迟蕊讨好地把她推往门边:“阿姨,小怡肯定饿啦,你去买点吃的,我来照顾她。”
等人一走,王瞻怡立马抓着迟蕊,不让她去卫生间打水:“你们什么时候来的?来的时候就我一个人在沙发上?”
“什么意思?”迟蕊察觉到她话中有话,在床边坐下来:“不然是几个人在沙发上?”
王瞻怡苦恼地捂住脸:“看来是我做梦了……”
“说清楚啊!”迟蕊扯开她的手,没注意绷到她的伤口,动作又刻意放轻:“做什么梦了?”
王瞻怡还是不肯说,迟蕊哪里能错过任何消息,在病床边生根不走了,一定要问个明白才罢休。王瞻怡赖不过,有些烦躁地把她挥开:“做了个春梦,梦到我和学长接吻了。”
“你?!春梦?!接吻?!和贺林持?!”平地惊雷,一声进接一声。王瞻怡忙不迭去捂她大喇叭似的嘴,两人磕绊间,病房门的缝隙扩大,刚好撞到墙壁上回弹,发出一声警醒般的动静。
迟蕊转过头,看到贺林持和任月一起倚靠在门前。
任月脸色惊诧,贺林持却是大相径庭的闲散,眉眼淡淡摊着,虽然看出来没睡好,但依然是月明星稀的干净。
王瞻怡又把自己捂到被子里,视死如归般锁紧了。
脚步声靠近。
床边凹下去两个地方。她小心地掀开一角,一眼撞入贺林持平视过来的目光。
他双掌撑在病床边,微微一笑:“好巧,我也做了类似的梦。”
目录
加书架
打赏
送月票
设置
详情页
1
张月票
2
张月票
3
张月票
4
张月票
10
张月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