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拳头

最先拉响警报却是迟蕊，她端起手边的抹茶毫不犹豫地朝贾徊泼去。

男人紧急时刻闭了眼，可再睁开时，表情带来的情绪趋势便不一样了。

“你他妈怎么还没死！”迟蕊绕到王瞻怡这头，叉腰挡在她面前：“来啊！继续编故事啊，今儿姑奶奶当你的主角！”

王瞻怡这才从一系列的发生中找到切入点，她迅速和迟蕊调换了位置，神态紧绷着，出口却还是先保持被动：“你想做什么？”

贾徊抹了一把脸，胸口的气明显在发涨，但看到面前这双小兽般警惕又隐忍的眼，他首先笑了：“我还什么都没做呢，这不你们主动找事吗？”

迟蕊又想冒出来，王瞻怡按退她，只留她几个不解恨的脏话充分发挥，等她骂完才接着开口：“你以前做过什么心里有数。”

和迟蕊相比，她的语言和气势都处在另一个极端。食客们纷纷变看客，老板还戴着手套便跑出来：“怎么回事？”一看这对峙的阵仗，身体自主倾向于站在女生们的队列：“你欺负女人呐？”

“你他妈睁大眼看看谁才是被欺负的一个！”贾徊大吼一声，爆发点也被踩着，他用力抓起桌上的筷子，动作刚蓄上力，底下一概沉默的大学生“啧”了一声，拔地而起地站立：“别动我筷子。”

“有你什么事儿？”贾徊瞟一眼这明显年轻的脸：“滚一边去。”

“行。”男生两手一摊，摊给众人看：“他先触我霉头的啊。”说着，像模像样地活动了一下手腕，贾徊偏头看他，还没看个究竟，一个拳头毫无预警地挟裹着风劲儿挥过来，着陆他侧脸的瞬间人群统一提供了倒吸气的背景音。

贾徊直接一个趔趄，不可置信地看着动粗人，好半天整理不出来一个表情。

男生甩着拳头，活动了下脖子，似是不满：“生疏了。”

“小兔崽子你——”贾徊侵回来，扬起的还击拳头却在半空被人截胡，高出他一个头的男人单手抓住他的手腕，姿态极稳地站着，眼底的神色带着傲慢：“提醒你一下。”

王瞻怡膝盖一软，只能睁大眼接受这新加入的角色，却依旧被他计划中的盯了一眼。

贺林持再看年轻男生，语气极其淡定：“这小兔崽子拳击等级80公斤，你要给他当开胃菜吗？”

贾徊用力挣掉手，男人的尊严零星挂在他不甘又生惧的表情上。

矛头自然指向弱者：“王瞻怡！你真会勾引男人！”说完，步子还乱着，胡乱避开桌脚，连背影里都是落荒而逃。

男生耸了个漫不经心的肩，徐徐落座：“86公斤，谢谢。”

贺林持走进座位：“改天和我来一场。”

“早就赢过你了。”

贺林持抽纸擦去水渍，眼皮垂着：“下回我不放水了。”

说完，两人同时望向依旧站立的女生，异口同声：“坐啊。”

*

“我的乖乖啊，这是哪里来的英雄好汉？”迟蕊狗腿地端着一杯米酒凑上大学生：“小弟弟，猛！姐姐敬你一杯！”

贺林持扯着唇笑，瞥一眼坐得远远的王瞻怡，兀自举起茶杯啄了一小口。

“王瞻怡，快来敬一杯咱的英雄！”迟蕊对她招手，拨动着烟雾也扭曲了形状。王瞻怡捏着杯子，一排上牙把下唇咬退了血色。旁边的男人似有张口的迹象，她却倏地站起身，手臂端着茶水横得笔直：“弟弟！我——”

三人的目光都朝她聚拢。王瞻怡咽了咽唾液，话锋又反了个悔：“——虽然你帮我解围，但我还是要说——”她捏紧了茶杯，郑重其事：“打人是不对的！”

话中的铿锵彰显这绝不是玩笑。可在这散漫的环境里，她的板正反而显得滑稽。男生敛起被戳中笑点的嘴角，慢悠悠地举起茶杯，象征性和她对了一下，调子懒散：“嗯，受教了。”

目光一横，是把这个话头交给了第三人。

贺林持接受到信号，筷子在一片牛肉上停下来，微微的无措凝在他指间，而后他点了下头：“我也受教了。”

“你不用。”王瞻怡一饮而尽，落座坐出声音。

被这动静勾去目光，贺林持笑：“我怎么不用？”

她不看他，浑身不知何时撞入了生硬的气息：“你又不是弟弟。”

“这样啊，”这是给了他反问的余地：“那我是什么？”

“你是——”

“对啊对啊，这位帅哥，姓甚名谁？可有婚娶啊？”迟蕊的敬酒顺序已摆渡过来。王瞻怡翻了个白眼，耳朵尖却一个抖擞，听见了准备乖乖回话的人已预备了“HE”的发音，她没由来地抢答：“他姓老！”

迟蕊转头看她。王瞻怡下巴微扬，很认可自己的定义：“老板的老。”

“哈？！”

迟蕊觉得被耍，白眼还给她，瞥到笑出门牙的小帅哥，又一缕烟似的附过去：“弟弟你说，他姓什么？”

男生清清嗓：“姓乖。”

“？”

他顶起眼皮瞟一眼话题人物：“乖侄儿的乖。”

“你们能不能好好说话？”迟蕊怒了，脸色又在贺林持的身上肉眼可见地柔化，她保持耐心直接瞄准正确答案：“你自己说，你姓什么？”

贺林持徐徐咀嚼完一块牛肉，侧脸对上发问者：“我姓对。”

迟蕊没好表情了。

贺林持微微一笑：“他们说得都对的对。”

*

王瞻怡翻来覆去戳一块豆腐，后知后觉里才发现自己这是挖了个坑跳下去。

都说他是老板了，难不成，真要继续面试当他员工？

想到这里，她的懊丧大过了一切情绪。腹诽悄然具象化，变成她怨念载道的脸色。另一边的贺林持掏出烟盒抖落一根中支，正要噙到嘴角，对面的男生一把给摘下，拿到自己指间。

“别抽了，抽成大黑牙。”

贺林持眯眼看他。

男生筷子头点点王瞻怡方向：“人姐姐说的，你几岁了心里没点数？”

“贺恩丛。”贺林持收起烟盒：“一会儿你结账。”

“你刚出去那么久不是结账？”

“结账需要那么久吗？”贺林持声音染上玩味：“那么久就不是结账。”

贺恩丛轻哂：“行，请晚辈吃饭，天经地义。”

贺林持没理会这句摆出来的架子，思绪回笼抓住之前的话头：“那姐姐还说什么了？”

这一边，始终沉默的两位女士却是在用微信交流。

王瞻怡：【你别去看他，尤其是我发了接下来这一句之后】

迟蕊：【别吊胃口，快说】

王瞻怡：【你先发誓，我说完后你别去看他】

迟蕊：【你幼不幼稚？那我现在开始就看着他，这样可以了吧？】

王瞻怡：【快发誓！】

迟蕊：【……我发誓。我不看他。】

王瞻怡：【行】

迟蕊：【？】

王瞻怡：【他就是贺学长】

——“什么？！！！！”四人拼桌中，迟蕊猛地站起。目光如同陨石般笔直坠落于方才自己轻浮过的那张脸，震惊的尾声，被桌下一条踢来的小腿终止。

王瞻怡把眼色使用到极限，就差按住她的头。

迟蕊回了神，讷讷地坐下，刚才的半截咆哮体飘在空中，主人不接，也没人知道接什么。

气氛一时凝固成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的尴尬状态。

王瞻怡硬着头皮咳了一声，出来收拾残局：“对，”她赔笑得拙劣：“这位，就是今天面试我的老板。”

她的掌心横切为指示状，贺林持顺着她的指尖一并揽过她侧脸僵持着的笑容，再悠悠地看向被介绍者，迟蕊得了名正言顺观望的理由，此刻把他看穿。

“王瞻怡，你不厚道。”迟蕊得出结论，目光要走不走地反复在贺林持身上附着：“这不比你学长帅多了。”

听着她加重了“学长”二音，王瞻怡心情又开始走钢丝，眉毛扭到一起：“什么学长！我学长很多的！”

“哦？”迟蕊乐了，正要暗戳戳去危险边缘试探，一旁的贺林持接过她的疑惑，声音不咸不淡地开口：“很多吗？”

王瞻怡冷笑一声，跳过该环节，给自己组装个咄咄逼人的面具：“你难道没学长？”

他似是思索了会儿，答得却快：“我只当过別人的学长。”

这下换王瞻怡噎声。

话题似乎一直被人牵引着，尽管是她给了人把柄。

她不甘：“看出来了，你是很多人的学长。”

这边服务员刚好来到，贺恩丛抬起手：“加份学长。”

小女生怀疑自己听错了：“啊？”

“不是，加份茄子。”等到菜加好，他朝二人做了一个斯斯文文的“请继续”手势。

这么一出嘴瓢后，什么兴致都颓然中断。

王瞻怡闷头喝了一杯米酒，贺林持玩着杯子，还是看她，调子轻了两分：“那聊聊你的学长。”

“我不是说了吗？”贺恩丛又插话，胸口项链跟着动作晃荡：“人姐姐的那位学长，抽烟抽得满嘴黑。”

王瞻怡动作一顿。

“啤酒肚，地中海，随时随地还放屁。”

贺林持眉心跳了跳，迟蕊已忍不住拍桌大笑。

王瞻怡见事已至此，反而生出无畏的表情，甚至烤起了蘑菇。

只有贺恩丛还在继续，一盘茄子尽数下锅，感叹：“幸好你不是她学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