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都在这句话后停在一个悬殊巨大的沉默中。
王瞻怡悟不透他语气里的真假成分,尤其当贺林持的五官分明贴着一丝丝玩味的轻佻时,这句话就更像是纯粹的回怼。
只是与此同时,她脑海里依然铺天盖地地涌入了许多画面,违背了她大脑谨遵的否决态度,帮助贺林持佐证起来。
算起来,她和贺林持在跨越七年后首次见面,就是上半年面试的时候。
由这个时间线往后拨,两人有过交集的分分秒秒顿时放大了。放缓了时间——放大了动机。
王瞻怡心里咯噔一下。
然而像是有意存在来提醒她一样,王瞻怡视线被余光里一抹鲜艳的色彩吸引,她微微动了动脖子,就看到了搭在椅子上的一条红色围巾。
这一个注目在只有两人的空间里显得尤其明显,贺林持也转过了头去。
红得纯粹,反正远远看去就知道是红色。但这次的距离不比那一年的机场,周遭更没有嘈杂的声音影响她的注意力,王瞻怡看清了,红色里还夹杂着一些繁复的花纹。
“这是应湘的。”贺林持突然解释,接着他走过去把围巾拿起来,势必要与其划分界限般,随手丢到了远处的沙发上。距离太远,围巾的重量不够,有一半耷拉在了地面上。
贺林持吸了一口有声音的气,有些不耐地收拾残局,走过去要把围巾捡起来。
王瞻怡下意识退后了一步。
她在那片红色里出了神。
自然,刚刚席卷而来的诸多画面,都被这一片红色的海啸吞没了。
“但是,”她咬字清晰,神态却模模糊糊:“她说她不记得你了。”
弯腰到一半的贺林持停住动作,就这么偏头看过去。
王瞻怡觉得自己的血液也跟着他倾斜的目光往头上涌,鼓噪自己的冲动变成正确。她吞了屯口水:“对,她跟我说过。她差不多忘记你了。”
落下话音,贺林持只眨动了一下眼皮,慢动作似的,随后继续将围巾捡起来放到沙发上。
然后整理出一个郑重的姿态面向她站立。
像在无声中拷问她,又像宽容地给予时间让她纠正自己的言不由衷。
几秒后,王瞻怡再往后退:“我先走了。”
手放到门把手,贺林持声音和玻璃一样冰冷:“那正好。”他说,气息和步伐同时靠近,停在王瞻怡的身边。
把她推门的趋势挽回。
手盖在门把手,刚启合的门缝再一次闭合。
“聊聊我们的事。”他就在身边,王瞻怡没有办法不关注。而身体最诚实地扭去了一个弧度,微微仰头把他看着。
王瞻怡不清楚自己的表情,但总归和从前任何一次都不一样。
贺林持眸子黝黑,下颌线紧紧地绷着。
“上次你说,你喜欢我。”
王瞻怡大脑一片空白,不知哪里来的忙音充斥在耳朵里。
而这只是一句陈述,好像把所有的结论都交到了王瞻怡手中,让她自行想办法。
“上次……”她在慌乱中镇定自己的脸色,她觉得自己镇定住了:“上次是和男朋友吵架了,说的胡话。”她心中豁然于自己想出的说辞,很快仰赖着它继续深入:“男朋友,我有男朋友。”
“男朋友是吗,”贺林持反应不大,甚至眼角浸润出更敏锐的讥诮,他换了副语气:“但我可当真了。”
言下之意,他并不相信。
王瞻怡听出他露骨的揭露,紧张推动起在这个谎言中的求生欲,她必须圆下去。幸好她带了手机,她于是把手机拿出来,当成铁证般,打开和林先生的对话框,只在贺林持眼下出示了一个瞬间,但足以让他看到两人你来我往的密密对话。
“就是他,他姓林。我们是网恋,马上就要见面了。”
明亮的灯光和天光都眷恋于这个戏剧性的场景,而王瞻怡每一个神态的转变都让贺林持尽收眼底。
不知是哪个表情让他满意了,贺林持放松地笑一笑。
“原来是真的。”
“对。”接纳了这句赦令,王瞻怡心里松了一口气,大大的一口气,她再一次准备离开,贺林持也没有阻拦的动作。
推门的同时,贺林持已经回到自己的办公桌,拿出了一样东西。
“那这个,你帮忙还给她。”
王瞻怡闻声看去的时候,一支笔已在空中呈抛物线落下,准确地着陆在自己的怀中。
是那支七个颜色的笔。
王瞻怡愣愣地低着头,贺林持帮她想出了下文:“你们感情挺好的,我记得你说你也有一支。”
几乎是不加思索,王瞻怡顺着台阶忙不迭下去:“对,谢谢。有机会我会给她。”说完,终于得了顺利离开的间隙,王瞻怡闷头推门而走。
公司里,聚餐的人员没有一个人回来。
但这里也不能久留,王瞻怡简单收拾了一些东西,提着包正要离开公司,在门口和一个外卖配送员撞了头。
是贺林持点的外卖,两份。
是上次和方俊意一起吃过的,她很喜欢的炸带鱼。
接下外卖的时候,贺林持也从办公室出来了。
“一起吃吧,我也还没吃。”
所有局面,和事前的准备,都注定她要和贺林持同处在这个空间了。
-
“她现在怎么样?”贺林持拆开筷子,递给王瞻怡,提起嘴角笑一下:“在国外。”
王瞻怡两只手接下:“……挺好的。”
“那就好。”接着是饮料,他拧开了瓶盖,也递给了王瞻怡:“麻烦你转告她,七年前我匆匆忙忙的出国是身不由己,她想必怨恨过我,把所有联系方式都注销了。帮我跟她道个歉。”
“我会的。”王瞻怡握紧了饮料瓶,压住心中渐渐起伏的波澜。
“还有,”贺林持面色淡淡,垂着眼皮,对腹稿滚瓜烂熟般,说得流畅:“我一直在联系她,直到现在也是。如果她释怀了,希望她能亲口告诉我,让我也放下心中这块石头。”
“……好。”
“那段时间,是我最轻松的时候。”贺林持假起一块带鱼,放在眼前看了看,往她碗里递去,一团光亮在他眼里轻轻蠕动:“所以你说我拯救了她,其实她也救了我。”
王瞻怡定定地看着米饭上的这块带鱼。
贺林持的声音像水龙头里清澈的流水,从时间深处淌出,字里行间的似水流年让他面目温和:“但那个时候我前途未知,不能给她任何承诺,我很有可能永远留在国外。”
贺林持夹起一块小米饭放入口中,咀嚼了两下,似乎品尝到一些甘甜,又很轻地笑起来:“不过这都是我的错,我不想让她知道我的狼狈,是她把我塑造成了一个完美无缺的男人,她给了我动力和压力,让我一直妄图完美下去。总觉得,我会处理好所有事,她也会一如既往地等着我,守着我。”
“我活该。”他自嘲地说完,拿起一旁的饮料喝了一口。余光中,贺林持喉结鼓动,他把喝水这件事做得细致却空洞。
王瞻怡吸了吸鼻子,眼泪还是掉了下来。
在贺林持察觉到前,她赶紧端起盒饭,把自己的眼睛挡得严严实实,大口喂饭,夸张咀嚼,用力吞咽。
但他还是察觉到了。
两人距离很近,袖管常有碰到,这么一张流泪的脸,他怎么会忽视。
于是在贺林持又开始凝视自己时,王瞻怡没有再欲盖弥彰。
她伸出一小截舌尖把嘴唇上的眼泪舔进去,认真地看着贺林持,心里,她拿出了主角的身份。
“她会谅解的,她已经长大了,不是从前任人欺负的小女孩了。她的身边也出现了一个像你一样的人,教她变得成熟,变得圆滑,她有了朋友,有了工作,也有了新的爱人。”
贺林持眼底的雾气慢慢散开,像是被光驱赶,平静冷漠的脸上出现了丝丝的动容。
“还有,”王瞻怡带着泪眼笑出来:“她说祝你幸福。”
-
在暧昧不明的同事们回来之前,王瞻怡借口要去剧组学习提前离开了。恍恍惚惚地回到家,她任由所有的而情绪归纳起来,变成沉重的眼皮盖下,睡了一个午觉。
醒来时已经是下午。
王瞻怡给陈龙发去消息,陈龙却告诉她贺林持吩咐她已经不用学习了。
明明吃完饭离开时贺林持对这个借口都还点头了,突然之间又通知另一头不再接纳她,王瞻怡迷惑起来。
她想发微信问问贺林持,然而一想到两人才产生了这么一段对话,又不想重温似的放弃了。
索性就关在家里调整自己,哪里也不去。
又继续睡了一会儿,王瞻怡被手机的信息敲醒,点开发现是林先生。
她正襟危坐地起身,严肃对待接下来和林先生的发展。
而对方似乎和她想的一样,同时走到了对一个关系整理的阶段。
【见个面吧,你看什么时候有空?】
这次的提议是直接且直白的,王瞻怡看着这几个字,下了决心。
【明天就可以】
【好,具体地点,什么地方,你定】
想到林先生的日程也很紧张,由她来裁定似乎有些为难对方,虽然王瞻怡清楚林先生会尽力将就她,但她还是想抢先一步将就林先生。
【明天中午过后都可以,你定吧?】
几分钟后,林先生发来一个地点。
王瞻怡微微惊讶,迟疑地问:【你也是昭大的?】
他定的见面地点就在昭大。
【是的,下午四点,篮球场,可以吗?】
不仅是昭大,还是篮球场,王瞻怡隐隐觉得太巧。她也算昭大的学生,对往届的风云前辈也了解一些,但姓林的,她还真没有印象。
不过想到两人是校友,她对林先生的亲切感又增加了一些,满意地答应下去。
结束对话后,王瞻怡开始查看明天的天气,然后跑到衣柜挑选合适的衣服。
半小时后,她约了迟蕊,要她陪她一起逛街。
“面基?!”两人在商场会面,得知了王瞻怡紧急制备衣着的原因,迟蕊摘下工作牌,有些好笑地看着她:“这么久了,你们还没见过?”
王瞻怡应着,目光掠过各种大衣,不太满意地愁起眉心:“他出差了,就耽误下了。”
迟蕊兴致来了,追到她面前站定:“那你有没有打听,林先生喜欢什么样的?清纯类型?辣妹?还是御姐?”
“这怎么打听……”王瞻怡瞪她一眼,看中一件红色的毛呢外套,正要取下来,迟蕊按住她的手,仔细分析:“不能买这种!你仔细想,他约你在学校见面,那肯定是喜欢学生妹那种,纯欲风,你懂吧?现在的男人都好这口。”
“纯欲风?”王瞻怡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身材:“我能行吗?”
“你怎么不行了?”迟蕊戳她额头一下:“你每天装成熟,浪费多少桃花运!”
最后,已经进入寒冬的天气,迟蕊给王瞻怡挑了一件黑色皮风衣,打底的却是一个抹胸吊带,一条高开叉皮裙。
“穿上外套,本御姐生人勿近;脱了大衣,我就是你一个人的小野猫。”迟蕊打量镜子中的王瞻怡,满意地掐出个响指:“OK,林先生绝对被拿捏!”
“但是……”王瞻怡被拖到结账台,还有些犹豫:“哪有机会脱外套啊?”
“嗯?”迟蕊斜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过来,耸动肩膀很猥琐地笑笑:“床上呀……”
“你……”
“我什么?你不想亲手摸摸他的腹肌?”
“我……”
“今晚请我吃饭。”
“……”
-
回到家已是九点,王瞻怡把衣服一一挂起来,又望着它们发愁。
真要穿成这样……
一眼看到吊带夸张的领口,她就觉得想打喷嚏。
收拾洗漱完毕,王瞻怡躺到床上,检查一遍各种工作消息,确定没什么需要关注和执行的后,和林先生道了晚安,关闭了手机声音沉沉睡去。
很快就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时间线似乎是倒序的,从那个著名的机场开始,那条红色的围巾又一次撞入视线,只是这一次,视角的主人不再前进了,她飞速地后退,离最后一面的贺林持越来越远。
一退再退,她来到了那个吵架的街头,看着自己和两个女人,当着贺林持与另一个男人的面吵得不可开交,王瞻怡的视角慢慢靠近,就要捕捉到贺林持目光的着附点时,一股巨力又拉着她往后退。
就这么来到了昏暗的酒吧,二楼的贺林持,丢失的数学试卷,嘈杂的人声中,他似乎看了这里一眼,但脸很快被其他陌生人挡住。
时间后退着,又加速了,似乎被什么外力牵引着,要尽快去到一个终点。最后画面徐徐展开,王瞻怡听到了夏夜的蝉鸣,看到了空旷的操场。这是高中时期的操场。
与此同时,还有一声声接连不断的手机震动。
她一下想起来了,这是她捡到贺林持手机这晚。
是所有故事,暗恋,等待,纠葛开始的地方。
王瞻怡循着记忆,慢慢走到一座篮球架下,看到了和记忆里一模一样的画面。
一块震动的手机。
那块手机,就是贺林持公寓里他放在枕头下的手机。
王瞻怡伸手去拿,手机却突然消失了。她茫然地在空无一人的操场转动身体,震动的声音越来越刺耳,但那块手机却再也找不到踪影。
王瞻怡猛地睁开眼。
映入视线的,是自己床头柜上的香薰灯。
她反应过来自己醒了,回到了现实。
然而那声震动还是跟在梦里一样接连不断,犹如魔咒。
王瞻怡立刻醒悟,伸手拿出枕头下的手机,就见潇潇的名字显示在屏幕上。
她看了眼时间,才八点,八点钟就打来电话——是想一起吃早饭?
应该是这个缘由。确定之后,王瞻怡懒懒地接起,一声“喂”还没发出,潇潇那头传来一声尖叫:
“你怎么回事?!”
王瞻怡被吼得一愣,清清嗓:“怎么了?”
“石倩倩昨晚给我留言让我给你结算工资,说你被解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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