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礼尚往来

周末两天，王瞻怡手机不离身。

回父母家吃了顿饭，席间手机有消息推送，她忙不迭放下手中的虾，擦了手指便去看。

林先生：【图片】

他发来了他的午饭，一碗薏米排骨冬瓜汤。

王瞻怡笑眯眯回复：【我也在爸妈家吃饭呢】

任月察觉出女儿的状态不对劲。

“谁啊？”她忍不住问。

王瞻怡把手机放下，放在最顺手的碗边，不假思索地回答：“一个以前的客户。”

“客户？你什么时候有客户了？”也没深究她的用词，任月的关注点另有其他：“男的女的？结婚没？”

“你又来了。”王瞻怡吃完最后一口饭，连添饭的欲望也被老妈愁嫁心态按下。她离席落到沙发上，任月的目光追着她，肉眼可见的，她抱着手机打字，笑容不自知地流露。

任月心里有了底，在桌子下踢了踢王文志的腿：“桃花终于开了。”

男人自然没有如此细腻敏感的心思，王文志看着手机新闻，不太当回事：“之前她高中时期不也这么看手机？我看她就是喜欢玩手机。”

“糙男人，你什么都不懂。”任月反驳：“她高中的时候就是因为早恋被班主任叫去了。跟谁早恋呐，肯定就是手机里那个人。”

王瞻怡听到一些声音，不满地打断：“妈，高中的事能不能不提了。”

“被我说中了是不？我还挺后悔那会儿给你施压的，不然你现在还没男朋友？”

意思是，她宁愿自己女儿早恋来一个男人，都看不惯她现在单身没人要的状况。

王瞻怡知道回家就免不了被催这些，她提起小包往门口走：“我去找迟蕊了。”

“你最好不是去找迟蕊。”任月没有阻拦，意味深长地打量着她穿鞋的样子：“早点把人带回来。”

“带什么人啊……”王瞻怡脸色一紧，匆匆关了门。

坐回了车里，才临时抱佛脚约上迟蕊出来喝咖啡。

迟蕊那头抱怨她这么久不联系了，必须让她车接车送，发来一个定位。王瞻怡顺从地回复“好好好”一面发动了车子。

林先生还在和自己聊天。

林先生：【下午准备做什么？】

王瞻怡：【去见个朋友。】

林先生：【男朋友？】

有些直接，王瞻怡挑眉。

但她知道自己心中对他的并没有反感。这种隔着屏幕聊天的模式，她很能适应。

就像曾经和贺林持认识的过程一样。

难道自己的恋爱生涯，注定都要丛网恋开始？

察觉自己想得有些远，王瞻怡赶紧回复：【女性朋友。你呢？】

【我准备去健身房】

【好】

【跑十公里】

【这么多？】

【让自己冷静一点】

【嗯？】王瞻怡迟迟没有发动车辆，她理不清这个缘由，追问：【你遇到什么事了吗？】

【有一点】

【怎么了？】她很关心。

挡风玻璃上又开始铺陈密密麻麻的雨点，周遭顿时变得安静了起来。

远处的云里滚着沉闷的雷，天色似被蒙上了水雾，浓稠得暧昧。

王瞻怡看着窗外一把把黑伞走过，一些回忆的画面依旧不可控制地闪出。

那天也是这样的雨，这样的伞。

贺林持把伞递到她手中，像是来救她，指节修长凸起，描摹着一种用力而无声的怜惜。而后他半搭着眼皮，将情绪密不透风地压下，问她是否站得稳。

这叫什么，无孔不入么？

意识到哪怕只需一点点提示和场景要素的重现，自己依旧能清晰想起关于贺林持的一切，王瞻怡的心又沉了一些。

只是下沉的心没有终点，像海水一样，越深越冷，不知疲倦地否决着，她强行让自己冷却的热情。

林先生那里也有雨么？王瞻怡静静地转眸看向屏幕，黑色的睫毛慢动作似的眨动，姿态流露出和雨天一样的淡淡哀愁。

林先生：【遇到一些无法冷静的事】

-

和迟蕊约在了一家甜品店见面，两人聊了些各自的近况。迟蕊很丧气地说上次那件事之后，“应小姐”就放弃买那个房子了，像是避之不及地要撇清关系，害得她也损失了一笔大单子。

就这么顺理成章地聊到了贺林持。

得知两人关系变淡，迟蕊还很惊讶。王瞻怡倒是一副看开的样子，只是语气里还有些幽幽：“这样也挺好的嘛，至少不会影响我的工作了。”

“可是有必要吗？”迟蕊听了来龙去脉，觉得两人都是小题大做：“这么小的事，还搞冷战哦。”

“你也觉得是冷战？”王瞻怡捣了捣吸管，盯着杯面叹息，又撑着下巴转念一想：“不过，什么人会冷战呢？应该是关系特别好的人吧？我和学长，怎么就莫名其妙冷战了？”

“你还不算太蠢。”迟蕊帮她理逻辑：“这种事情绝不是单方面的。是两个人心里都有事，才会把关系发展成冷战，所以在我看来——”她两手落拓地一摊：“你们都把彼此放得很重要嘛！”

王瞻怡没想到这里去，此刻听来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她缓慢地摇头。一旁的手机亮了。

看到发信人，她眉眼自然地弯成喜悦地模样。

林先生：【见到闺蜜了吗？】

不知怎么的，看着这条信息，王瞻怡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虽然两人才开始聊两天，但这林先生好像……

挺粘人？

王瞻怡很快否定了这个过于唐突的想法，她小幅度地晃了下头，开始打字：

【见到了，正在家附近吃甜品】

迟蕊突然凑过头来：“捉奸！是谁！”吓得王瞻怡的手机掉到地上。

本来就是高脚架的椅子，手机掉到白瓷砖上，摔出清脆的声响。

两个女生面面相觑，迟蕊最先反应过来，弯腰去捡，发现手机屏幕已经黑了。她长按开机键，没有任何反应。

“我是不是要赔你了？”迟蕊哭丧着脸，又是抱歉又觉得倒霉。王瞻怡也捣鼓了一阵，果然是开不了机。

但她表现得还挺冷静，微微抿唇，伸手拿包：“走吧，去修一下。”

“走走走。”迟蕊用力吸了两口还没喝完的奶茶，讨好似的领先两步把店门给王瞻怡打开。

到了电子产品维修店，只有一个戴眼镜的男人在看视频。两人说明了情况，男人检查了一下，说问题不大，换一块屏幕就行。

这笔钱迟蕊自觉掏了，还要求换的原装屏。大概等了一个小时，修好的手机重新拿了出来。

王瞻怡打开手机，屏幕界面刚一显示，两条消息就弹出来，两道震动传到她的手掌，有种迫不及待的感觉。

全是林先生的。

【一会儿雨会下大，早点回家】

【人呢？】

两条消息，一前一后间隔了四十分钟。估计是从两人开始聊天以来，她回复的时间从没有超过十分钟，所以这个频率就显得异常。

王瞻怡正要回复，迟蕊把手机抢了过去，只看了一眼发件人，突然拉尖了声音：“王瞻怡，你背着我有男人了？”

生怕被其他人听见，王瞻怡赶紧捂住她的嘴，把手机抢回来：“你能不能小声点！”

只一味顾及她的音量，却忘了否认迟蕊的说法。

果然，迟蕊嘴被捂着也依然被让激动冲破了束缚：“你真有男人了？”

-

回去的路上，王瞻怡老实交代了和林先生的前生今世，丛下单住民宿到上周在公司帮她解围，再到两人莫名其妙聊起来。最后耸耸肩膀，很无辜的样子：“然后就被你抢去了。”

“不对——你重新说？他给你民宿的评价是怎么被发现的？”迟蕊警惕地比出一根手指，似乎发现了什么重要线索。

王瞻怡懵懵的，又情不自禁顺着她：“就是，大家都让我把评论拿出来看看。贺林持也让我——”

“停！”迟蕊严肃地看向她：“你发现了吗？”

王瞻怡被她盯得有些毛毛的：“什么？”

“林先生、贺林持，你发现了吗？”她的眼里就差没写‘你赶紧给我发现’这样的渴求了。

“呃，”王瞻怡温吞地点点头，语气有些难以拿捏：“都有个林？”

迟蕊翻了个怒其不争的白眼，而后开始循循善诱：“上周贺林持也让你把评论拿出来看看，为什么？他是那么无聊的人吗？他是谁？他是工作狂贺林持！他会允许员工在上班时间搞这些八卦？”

迟蕊语气过于悬疑，搞得王瞻怡也紧张起来。她理了一会儿，后知后觉地恍然撑开嘴唇，有些不可置信地转头将她望着：“你的意思是——”

“还有，你们才认识两天，按理说一对陌生人，两天能发展到什么程度？是不是要问问工作职业、家庭祖籍，这些都得花至少一个星期慢慢了解呢，他现在直接跟你分享日常！”迟蕊舔舔唇，结论吓得笃定：“我觉得，他们是同一个人！”

车子慢慢往原路开回，要送迟蕊回去就还得经过王瞻怡父母家一次。王瞻怡放慢了速度，又不得不集中注意力看路，一时间觉得手上和脑子里都乱成一麻。

“可是……可是……”

“别可是了！你直接试探！”

迟蕊拿过她的手机，屏幕还亮着。和林先生的对话正进行到王瞻怡回复【刚刚手机坏了，不好意思。现在我送朋友回家】就在七分钟前。

迟蕊正准备打字，王瞻怡伸手把手机抢回来，她还是有些担心如果误会了会给对方造成麻烦，甚至对两人建立起来的聊天关系也有影响。王瞻怡犹豫地开口：“算了，以后慢慢试探吧。如果他就是学长，我应该能发现。”

“就你那脑子？什么时候发现？”迟蕊恨铁不成钢地抱臂叹息，像是生气了一样撇头看向窗外。

王瞻怡认真开车，终于有了个红灯停下，她正要转头和迟蕊再好好解释一下，却发现迟蕊的注意力被窗外的风景吸引了。

“我去，他怎么会在这里……”

迟蕊幽幽地感叹了一句，视线粘着窗外，手却伸过来拉王瞻怡一起看：“这是……巧合吗？”

王瞻怡折过身子好奇她看到了什么，就见刚才两人消费过的甜品店门口，贺林持的黑色SUV停在路边，他从店中出来，手里拎着两杯奶茶。

贺林持低头看了一眼手机，敲了几行字。王瞻怡的手机一下子响了。

迟蕊被这声电子铃音唤醒了破案成功的兴奋，她在座位上手舞足蹈：“你看你看！‘林先生’给你发来消息了！”

然而王瞻怡低头查看手机，发现是一则微信。

还果然是贺林持的微信。

【我在你父母家附近，想问你父亲拿一点上次的损伤药，有空吗？】

-

两人十分钟后见了面。

王瞻怡把迟蕊安顿在车中——大侦探兴致正旺，当然不愿意错过这场当面对质的大戏，甘愿等待。王瞻怡磨磨蹭蹭地走到甜品店门口，贺林持已把车停入了一个刚空出来的车位。

进入深秋，贺林持穿着一件圆领卫衣，运动休闲得像一个大男生。头一次见他这么平易近人的打扮，王瞻怡——反而不敢靠近。

“老板好。”她站在窗边，把刚刚回家拿的一小瓶损伤药递进去。

贺林持过渡了两秒的沉默才伸手接，表情冷淡：“在外面不用叫老板。”

又是这副还在冷战中的表情，王瞻怡觉得有些沉闷。她垂下眼：“那我走了。”

“礼尚往来。”贺林持勾住她袖口一小块，只用了一根食指，王瞻怡被弹得后退回来，投下视线就看见他理直气壮地睨着自己。

莫名的，他这副样子，轻佻得很。

本来他黑白分明的眼睛平时最擅长的是施压，此刻沾染上轻佻的意味，让他突然多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但另一只手又徐徐带出来两杯打包好的奶茶。贺林持收回手指，翘了下下巴，示意她接着。

王瞻怡接替下奶茶打包袋，和贺林持的指尖短暂相触。她的指头很冰，他却很暖。

“谢谢。”没有拒绝的理由，何况是老板。再准备走时王瞻怡没忍住视线抬了抬，却一下撞进双伺机等候的眸子里。贺林持不动声色地接住她看来的眼睛，王瞻怡情不自禁屏息。

“不知道多穿点？”他一个字一个字地问。

“看不出来要下雨了？”连续两个问句。

似是嫌弃又无奈，又宛如变魔术似的，贺林持顺手拿起副驾的一把伞，递到他面前，语气依然没有可辨的情绪：“早点回去。”

见王瞻怡不动，贺林持顶起眼皮，发现她正看着自己的手指。

食指上有一枚戒指，是贺家家传的。贺恩丛也有。

或许她觉得这个样式新奇，又或许是以为他有什么恋情。贺林持兀自揣测了一下，不打算理会，将伞直接塞到她的胸口，发动了车子：“走了。”

黑色SUV在雨水中更光滑如漆，目送着车辆，尾灯刚消失没多久，王瞻怡的手机亮了。

林先生：【天气凉了，记得穿厚些。】

她愣愣地看着这行字，而后抬头下意识望向贺林持离开的方向，饶是被迟钝怠慢了感知能力，她也清楚地感受到汗毛正在竖起。

但绝不是因为这句话。

王瞻怡缓慢地，把聊天框往上滑，来到了林先生发来的分享午餐的图片上。

薏米排骨冬瓜汤。陶瓷碗，里面摆放着一个不锈钢的勺子。

勺子正好投射出拍摄者的双手，那双手举着手机拍照，食指的地方，一枚戒指简洁高雅，世间少有。